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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凯伦帮他们拍了照片,又亲自检查了一遍,才轻声细语地道谢,挽着西棠离开了书店。

倪凯伦将车开出大学的时候,对今天的行程挺满意的:“今晚让宣传盯一下微博,如果她们发上去了,可以找相熟的媒体帮忙宣传一下。”

身边的人没搭她的话,安安静静的。

倪凯伦侧头看了一眼,黄西棠灵魂早出了窍,完全没听见她的话,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窗外,她们的车子正经过大学生的活动区,华灯初上,热热闹闹,路边年轻的女孩儿牵着高大清秀的男孩子,空气中荡漾着青春的欢声笑语。

西棠一动不动地望着,眼里全是若有所失的迷惘。

七月中旬,黄西棠飞抵北京,参加第二十七届北京电视艺术节启动仪式。

《最后的和硕公主》作为今年春天开播以来最具分量的电视剧,入围了“最佳长篇电视剧”,“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男主演”,“最佳女主演”,“最佳视觉艺术”,整整六项大奖,成为了那一年荧屏收视率、口碑最好的剧。

只是男主演印南拍完戏就会休息一段时间,不跑宣传期,也不出席奖项宣传,自他拿了几座视帝奖杯之后,他签的合约就一向是这样,制片方也无法多做要求,西棠作为女主演,只好卖力站台吆喝。

李墨文也来了,剧组解散后,西棠还是第一次见他,他长期居住北京,这一次在剧中饰演男二号程雨勉,前期戏份多,俊逸洒脱的留洋进步青年外形和对大公主用情至深的感情戏份引得不少女粉丝泪水涟涟。

西棠与他拥抱。

西棠与李墨文去北京台录节目,倪凯伦忙着招呼拥成一团要采访西棠的媒体。

李墨文经纪人在旁打趣说:“哎哟,凯伦,留点地方给我们家艺人啊。”

倪凯伦一把搂住她:“咱俩谁跟谁啊,一会儿我们两家粉丝一块坐。”

从机场到酒店,从酒店到录影棚,从录影棚回酒店,一天折腾,总算结束了工作。夜里西棠站在酒店的窗边,看了一眼窗外,黑色天幕下,霓虹也仿佛带了层灰,高楼之下的北方城市,巨大而空洞。

第二天早上倪凯伦出去谈生意,西棠躺在酒店开满冷气的房间里敷面膜,她不打算出门。

她记得七月的北京,拍《橘子少年》时,就是在七月。当时他们剧组在市委党校大院里拍戏,高大的槐树枝叶繁绿,知了一声一声地叫着,阳光明晃晃的,站在树荫下眯着眼仰着头,皮肤贴在刺眼的阳光下,也不出汗,就是干燥。黄昏时分会有老头老太太推着婴儿车在街边缓慢地散步,一片惬意。

帝都昌平盛世景,容不下伤心失意人。

第二天下午,他们在首都机场的候机室等飞机。

倪凯伦应酬太多,顶着一张困倦脸,不断地喝咖啡。

西棠戴着墨镜一言不发。

她只擦了薄薄一层粉底,眼睛没有妆,望着落地窗外放空。

一年之前,她来北京拍《最后的和硕公主》,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助理在候机室里四处溜达,喝咖啡和吃点心,西棠和倪凯伦两个人坐在座位里发呆。

飞机不知何故又晚点了,贵宾候机室里略有几声压低了的抱怨,机场的工作人员在轻声安抚。

这时后面有手机铃声响起,响了两声后电话被接了起来,她们身后不远的座位上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沉厚低醇,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带点儿京腔:“周老师,哎哟,您今儿得闲儿,怎么想起您儿子来了?”

西棠心头猛地一震,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倪凯伦。

倪凯伦一下没反应过来,看了一下她的神色,瞬间也愣住了。

西棠的脸色开始发白,嘴角也有点微微发抖。

倪凯伦抬起半边身子极快地看了一眼对面,忽又坐下,脸色也不太好。

西棠又看了一眼她的神色,瞪大了眼一动不敢动地坐定了。

后面的男人此时却走开了接电话,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不再听得清楚了。

倪凯伦心一横,索性站了起来,仔细地看清楚了后座的景象,继而颓然坐下,压低了声音说:“宝贝儿,不是他,不是。”

西棠一颗心跳回原处,却仍在扑腾不停,她掩住脸,缓缓地松了口气。

下一秒,墨镜遮掩着的脸颊下,一道细细的水线流下来。

倪凯伦抽纸巾给她。

她眼泪一落下来,便簌簌而下,顿时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情绪。

倪凯伦眼看她紧紧地捏着半杯咖啡,肩膀在颤抖,虽在极力地压抑声音,但也惊动旁边的旅客了。

倪凯伦气急败坏地起身,坐到她身旁,遮住了旁边的视线:“别哭,你想被拍吗?”

西棠听到她的话,咬着牙吸了口气,想控制住自己,但却完全没办法,喉咙被呛住了,堵得更难受。

倪凯伦拨电话让助理回来。

小姑娘阿宽有胖胖的背,西棠躲在她的身后掩住脸,抽抽噎噎地哭。

地勤在门口指导登机了,倪凯伦给她披上外套,戴上口罩,拖着她往登机口走。

西棠被助理和倪凯伦挟持着,走进飞机,在座椅上躺下,她的泪水无止境地流。

从北京到上海的航班上。

她哭了整整一个半小时。

她也不说话,就蒙着脸,悄无声息的流眼泪。

那一趟飞机头等舱里旅客很少,空乘过来,悄悄往黄西棠的位置望了一眼,俯下身关切地问:“倪小姐,需要帮助吗?”

倪凯伦心里恨不得多要张毯子把她捂死算了,为了一个绝情无义的男人,脸都丢尽了。

脸上却保持着微笑着对乘务员摇摇头。

倪凯伦看着侧着身背对着她的黄西棠,也很担心,自打去年新年从北京回来,离了赵平津,她估计命都不想要了。

她太平静了,迟早得出事。

从北京回来的第二天,黄西棠回剧组补拍了两组镜头,那几天上海刮台风,空气清新幽凉,铅灰色的云层在天空中翻卷而过。女主演的最后戏份补拍完毕,《刚刚好的恋人》全剧正式杀青。

今天早晨她的助理刚到片场,就被倪凯伦一个电话叫回公司去了,临走时男主演杨一麟还没来,今天是在剧组的最后一天了,阿宽看了一圈片场,目光失落。

娱乐圈来来去去太快了,浮华糜烂的风气盛行不衰,一个剧组的男男女女捆绑在一起几个月,这群人制作出一部电视剧,附带制造出一部导演明星以及各种幕后工作人员的乱交史。

之前住酒店的时候,半夜里阿宽会遮遮掩掩的出去,大概暗地里知道西棠并不喜欢杨一麟,所以故意避开她,但其实员工下了班喜欢做什么消遣,西棠从不会干涉。

黄西棠只埋头专心坐在椅子上读剧本。

下午五点多西棠从剧组里出来,冒着大雨马不停蹄地赶回公司去开会。

自从她入围北京电视节的最佳女主演的消息公布后,她的各种负面消息就流出来了。

稿子写得亦真亦假,有爆料,也有传闻,言之凿凿的基本上是说她整容和吸烟,还有一些更不堪的卖肉谣言,各大娱乐媒体没敢报,流传在几个论坛的爆料帖里。

有几张她在片场工作间隙吸烟的照片被贴在网络上。

倪凯伦召她去公司。

西棠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娱乐公司真的是个很奇怪地方,公司里的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围着各路明星打转,看着各种打扮得光鲜靓丽的明星跟换装人偶玩具似的走来走去,而工作人员的穿着打扮却是两个极端,比如西棠的助理阿宽,天天都穿一件看不出年份的旧牛仔裤和黑T恤,还有她的化妆师欣妮,每天摸过的各种顶级品牌的水粉胭脂无数,自己却永远素面朝天。另一端是派头比明星还明星的,比如倪凯伦,一身奢侈名牌加持,永远目光炯炯神色逼人。再比如坐在正中,一头闪亮金黄色短发,耳边钻石耳环闪烁,外加手上数个镯子叮当晃动的公关部主管苏滟。

苏滟看见她进来,招招手:“宝贝儿,快进来。”

倪凯伦正在审问她的助理阿宽:“她现在在片场还抽不抽烟?”

阿宽没敢接话。

西棠弱弱地答:“偶尔……”

倪凯伦跟她的助理说:“以后不让她在公众场合吸烟。”

阿宽点头如捣蒜。

倪凯伦转头问她:“你觉得照片是谁拍的?”

西棠摇摇头,她在《最后的和硕公主》的片场吸烟的照片,现场任何一个工作人员都可以偷拍。

负面新闻一大堆,倪凯伦却完全不着急,目前看来,她跟苏滟都挺高兴的。

西棠知道,在娱乐圈,整容这个话题是女明星们屡试不爽的炒作方式,苏滟推开了手边的笔记本电脑,凑过来笑吟吟的跟西棠说:“西棠,一天几万点击率,外加各路粉丝来凑热闹,省了我们组一个月宣传费了。”

西棠谦虚地笑。

倪凯伦跟苏滟商量事情,西棠在一边偷偷喝了一口阿宽的奶茶。

倪凯伦转眼看见了,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目光饱含杀机。

西棠赶紧将奶茶塞回了阿宽手里。

苏滟问西棠:“整容的事记者问,怎么答?”

西棠正珍惜地含着那口奶茶,一边悄悄地嚼着两粒珍珠,苏滟这一问,她噎了一下,差点没翻了个白眼,她慌忙一口咽下了嘴里香香甜甜的奶茶,清脆地回了一句:“干你屁事。”

苏滟一拍手掌,响亮地应了一声:“漂亮!”

北京仲夏的气温持续上升,黄昏的空气中热潮滚滚。

倪凯伦走下计程车,走进灯火辉煌的大楼,看了看酒店大堂里的指引牌子。

方家跟欧阳家今天在王府半岛办百日宴。

倪凯伦找到了宴会厅,在随礼那儿包了个大红包,恰好方朗佲夫妇在宴会厅的入口处招呼客人,倪凯伦上前去跟欧阳青青打了个招呼。

青青高兴地和她握手:“倪小姐,谢谢你来,西棠好吗?”

倪凯伦场面功夫十足,笑吟吟地说:“挺好的,西棠没空,难为你还有心记挂她,恰好我在北京出差,特地嘱咐我一定要来。”

两人笑着寒暄了几句,转头又有客人进来。

方朗佲冲着来人招招手:“晓江,这边。”

倪凯伦转头看到陆晓江,脸上笑顿时收敛,继而发现他手臂上挽着一个年轻女人,着一身蓝色连身裙,拎古驰新款米色手袋,应该是他的太太。

倪凯伦往旁退了一步。

陆晓江看见她,神色也不太自然,但仍客气地招呼了一声:“倪小姐。”

倪凯伦点点头:“陆先生。”

陆晓江没敢跟她寒暄,挽着老婆走进了酒店大厅。

倪凯伦工作忙不入席,借故向青青告辞,转身往外走去。

倪凯伦下了楼走到酒店的门口,忽然迎面而来一个穿西装的高大男人,略带惊喜的声音响起,“Ka

e

?”

宴会厅里的客人基本都坐满了。

方朗佲招呼了一圈客人,走到了宴客大厅前排右侧的一桌,扫了眼空着的两个位子:“还没来呢?”

高积毅逗弄着他老婆抱在怀里的儿子,答了句:“没影儿。”

方朗佲也忙了大半天了,这桌发小都是自己人,他也就坐下来歇会儿。

没过一会儿,沈敏匆匆进来。

高积毅站了起来:“赶紧的,就等你呢。”

沈敏告歉几声,坐在了另一个空着的位子上。

“哎,小敏,老板忙起来不要命,你也遭殃?”说话的是陆晓江的大舅子钱东霖。

沈敏取过热毛巾擦手:“我还成。”

席间还有几位熟识,笑着寒暄:“小敏,好一阵子不见了,现在调回了?”

沈敏笑着答了。

高积毅拿眼觑了觑坐在席间的陆晓江,低声问沈敏:“舟子真不来?”

一瞬间沈敏笑容不见了,只谨慎地点了点头。

方朗佲说了一句:“算了,他也不方便。”

高积毅点点头,也不再多问了。

宴席晚上九点多结束,宾客陆续告辞,女眷们约着去做SPA,高积毅约着几个哥们儿在酒店里打了会儿牌。

十一点多的时候,牌局散了,陆晓江趴在沈敏的车窗上:“小敏哥,搭个车?”

沈敏还是那副平静的表情,语气却没有什么温度:“您没开车来?”

陆晓江说:“方才喝了酒。”

沈敏打开了车门锁。

陆晓江道了声谢,坐进了他的副驾驶。

车子融进了北京的璀璨夜色中。

陆晓江出国之后,一开头因为他父亲的关系,风声比较紧,他也不常回来。后半年慢慢放松了,北京这边的事情还是不少,他时不时回来一趟。陆晓江回了自然是要约几个发小儿吃饭,但赵平津从不露脸,沈敏自然也是不到的,因此沈敏跟陆晓江,也是很久没见了。

陆晓江明白,沈敏虽然外表看起来斯文,对谁都和和气气的,赵平津性格强硬,有时候有事找赵平津说不上话,找沈敏帮忙,他都能在赵平津那里迂回的帮忙缓和一下。

但陆晓江知道,沈敏对赵平津的感情,那是瓷瓷实实的。沈敏对赵平津一向如同对兄长般的维护和尊敬,因为赵平津跟他陆晓江不对付,沈敏现在也不待见他。

两个人一路无话,车子要开到陆晓江岳父母处了。陆晓江父母移民之后,北京的房子租了出去,他回来国内时,一般情况下是随着妻子住岳父母家里。

钱家在国盛胡同的四合院,跟赵家就隔了一堵墙,此时,黑漆漆的深宅大院,远远望去,只见零星几盏灯火。

陆晓江打破了沉默:“舟舟在哪儿?”

沈敏客气地答:“我傍晚过来时,他还在公司里。”

陆晓江迟疑半晌,小心翼翼地问:“小敏,我能不能……见见他?”

沈敏依旧维持着当赵平津秘书的那种温文尔雅的风度:“这你要问他。”

陆晓江碰了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脸颊一下有点发红。

沈敏忍了好一会儿,忽然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他前两天回了趟西北老家,刚回来,家里头那么多事,也挺不容易的。”

陆晓江鼻尖顿时酸了。

沈敏猛地一脚踩下刹车,车子停在胡同口,他面无表情地说:“到了,您下吧。”

沈敏将车慢慢地倒出了胡同口,搁在驾驶座旁的电话在响,他看了一眼屏幕,是赵平津的秘书。

沈敏伸手接了。

打了两分钟电话,沈敏结束了通话,开车往自己家里去。

沿着主道走了两条街上了三环,高架桥上灯光无休无止地闪烁,他一边开车,一边想着事儿,下了高架桥,沈敏猛地一扭方向盘,然后将车停在了路边。

定了定神,抬手开始拨电话。

电话拨通了,但没有人接。

沈敏盯着发亮的手机屏幕,一动不动地等着,几乎是到了最后一刻,电话那端传来了一把宛转低柔的女声:“您好。”

沈敏一听就知道是她本人,轻声说了一句:“西棠?”

黄西棠在那端客气地答了一声:“沈敏,是我。”

自她离京之后,赵平津这边的朋友都有意避嫌,包括青青孩子百日宴的邀请,都是通过她的经纪人联系的她,再没有人打过她的私人电话。

她知道沈敏不是行事轻浮的人。

只听沈敏在那头很和气地问:“你在北京?”

西棠应了一声:“嗯,你怎么知道的?”

沈敏看了一眼车前的液晶屏,晚上十一点多,有点儿晚了,他说:“我刚从朗佲宴席上下来,瞧见你经纪人去了。”

西棠不欲多问,只轻轻应了一声:“原来这样。”

“忙吗?”

“还行,怎么了?”

沈敏不再兜圈儿,直接问了一句:“西棠,我能不能……求你件事儿?”

沈敏第二天八点准时上班。

中原集团在北京总部的办公大楼,伫立在朝阳门外,肃穆森严,远远望去,只看得见一幢巨大的灰色大厦,大门外有哨岗,游客不能靠近。

沈敏的车驶入车库,看到赵平津的那辆黑色的大车已经停在专属车位里了。

他上楼进了办公室,赵平津早上有两个会,一个是跟下面管理部门开,审核最近开发的一个民爆器材的项目,这样的会,有时沈敏替他做发言,他一般话不多,听完了,做决策就可以。

十点会议结束后,赵平津还有另外一个跟董事局的会议,这种高层的会议,除了一个心腹秘书做会议纪要,与会的都是董事会的董事,赵平津要去谈薪酬考核,这个考核提了半个多月了,一直没有通过,每次赵平津上去跟那帮老骨头商量事情,都十分艰难。

果然,快到一点了,赵平津才从楼上的董事局会议室下来。

他直接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秘书在外敲门,尽职尽责地道:“赵总,一点了,您记得按时吃饭。”

赵平津闭着眼躺在沙发上休息,闻言他略微侧过头,哑着嗓子应了声:“知道。”

他合着眼等眼前的一阵晕眩过去了,又躺了会儿,坐起来打开了茶几上搁着的一个保温餐盒。

一碗白粥,软软糯糯,热气袅袅,另外一个盒子里搁着几份小菜。

碧绿的青菜,一份蒸蛋,一碟酱萝卜。

秘书今天定的午餐挺精致。

赵平津拾起一旁的勺子,漫不经心地舀了一口放进嘴里。

粥熬得刚刚好,绵软浓稠,顺着喉咙一路下去,胃部顿时暖和了,十分舒服。

赵平津捏着勺子,愣住了一秒。

下一秒,赵平津扶着沙发站了起来,走到桌边按了内线电话。

秘书立刻接了起来,赵平津沉声说:“让沈敏进来。”

一会儿沈敏敲了敲门进来了:“您找我?”

赵平津示意他坐。

沈敏在他对面坐下了。

赵平津却没有说话,只盯着眼前的一碗白粥,微微蹙着眉头,手握着的一柄勺子,一下一下地压着绵软的米粒。

沈敏坐不住了,清了清嗓子:“舟子……”

赵平津听到他说话,抬起头望着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见着她了?”

沈敏心底一跳,他以为他至少会怀疑一下,没想赵平津却连问都不用问,就知道了。

他若无其事地装傻,回了一句:“什么?”

赵平津眼眸垂了一下,又抬眼望他,目光沉静,竟看不出一丝情绪:“黄西棠。”

他那么平静直白地说出来,沈敏无端地有点恐惧,心知瞒不过他,只得点了点头。

“她在北京?”

沈敏又点点头。

赵平津沉默了半晌,面色实在说不上好看,沈敏以为要挨骂了,谁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里有点难过:“以后别这样麻烦人家。”

沈敏大气都不敢出。

赵平津坐在茶几边上,慢条斯理地喝粥。

沈敏在一旁发短信。

这时赵平津搁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

沈敏瞧了瞧他的神色,看他默许了,走过去拿起手机,给他递了过来。

屏幕上闪烁着“郁小瑛”三个字。

赵平津拿了电话,也不接,只默默地搁下了勺子。

电话铃声一遍一遍地响,一直响到了第四声,赵平津才伸手接起电话,仿佛该响几次接都被计算好似的。

郁小瑛在那边温柔地说:“吃午饭了吗?”

赵平津答:“吃了。”

郁小瑛又说:“妈妈今儿回京,让你今晚回家吃晚饭。”

赵平津应:“好,开车了吗?需不需要司机去接你?”

……

沈敏偏过头在手机上打了几行字,再转过头去,发现赵平津已经挂了电话。

方才打电话时,赵平津不自觉地按住了胃,这时将手放了下来,却掩不住脸色慢慢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

沈敏起身把药和水杯递给他。

他接过了,若无其事地说:“行了,不耽误你功夫,不是要跟小谭老师吃午餐?”

沈敏最近在约会,周女士的秘书给他介绍的女孩子,赵平津也知道,这未尝不是周老师的意思,眼看沈敏也没有拒绝,就由他去了。赵平津知道,她妈人是强势了点,但疼孩子的心却是毋庸置疑的,经周老师考察过的女孩子,不说别的,品貌家世肯定是体面的。那姑娘是一位重点中学的语文老师,工作单位在竹竿胡同附近,离朝阳门挺近的,有时工作不忙,两个人中午就一块儿吃个饭,沈敏再把她送回学校。

沈敏不慌不忙地说:“不忙,您先把药吃了。”

赵平津吃了药,靠在沙发上休息。

沈敏替他收拾了几份文件,不时转头看他一眼。

赵平津也不说话,一动不动地默默躺着,他这一阵子都是这样,吃了东西就胃疼。

沈敏搬了张凳子,坐在沙发边上。

赵平津瞧见他还在跟前:“我没事,你出去吧。”

沈敏这会儿没法顺着他了,低声说了一句:“您躺会儿,不用管我。”

沈敏知道,赵家对他有恩,全家人都拿他当自己孩子疼,也不图他别的,他自己父母没了,赵平津就一个独生孩子,老爷子就图他跟赵平津能互相有个照应,老一辈是管不了年轻人的事儿了,沈敏打小性格纯良忠厚,现在跟着赵平津办事,多少能提点着点儿。

可要赵平津注意身体,这事儿现在搁在沈敏这里,实在太难办了。

从去年冬天到现在,自从结了婚后,各种风波接踵而至,赵平津忙得几乎就没休息过,人瘦得太厉害了。

之前是他大伯生病的事情,家里上上下下都揪着心,捱了一年多,人没留住,丧礼也是隆重办的,期间老爷子痛失长子大病了一场,赵平津忙着操办丧礼,又要配合医疗小组给老爷子定治疗方案,医院家里头两边跑。

他父亲因为工作原因不能轻易回来,老爷子病倒后,只有赵平津冷着脸出入如常,幸好还有新婚的姻亲郁家不时前往医院探望,外加上周老师京沪两地来回地极力斡旋,局势终于慢慢平稳了下来。

情势最紧张的那前前后后一个多月,沈敏怀疑赵平津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医院里头常常半夜打电话来,周老师也是六十的人了,夜里头也禁不住惊吓,赵平津心疼她妈,吩咐了医生,老爷子的病情有变,都先往他这里通知。老爷子住了半个月的院,出了院还疗养了四十多天,他也就这样扛了下来。

赵平津大伯出殡那天,风光隆重,上头派了人来吊唁。

丧礼结束后的那天晚上家里人吃饭,也许是赵平津脸色太差,连他父亲都看出来了。

他们年轻的这一辈,子承父业的三十出头时基本都还在边疆磨练着,待在京城里头胡闹的,多份儿跟家里头关系都不太好,赵平津一向怵他父亲,他父亲对他作风纪律的要求那是铁打一般的严苛,每次回家都板着脸,就没给过他好脸色,见不得赵平津那混不吝的样儿,可那天他父亲难得在饭桌上对儿子说了一句:“年轻人多注意点身体。”

赵平津应了一声“好”。

丧礼结束之后,赵平津升任中原联合控股集团总经理,工作忙碌,家庭和谐,一切恢复了正轨。

只有沈敏自己心里知道,他并没有好转,一贯的工作压力大,脾胃不好,食欲不振。

还有沈敏也不敢妄自揣测的——他心底压着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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