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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几个人,说了几句话,得了一把刀。

冯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

香火台这把刀,冯笑心仪已久。

王丁曾几次点拨他,让其来香火台焚香,一开始其实正是奔着这把封赦香火台的刀,但阴差阳错,冯笑没得刀,却得了那抹金色剑意青睐。

村中这一亩三分地,犹如自家箱底,有哪几件值钱的宝贝,自然一清二楚。

但王丁素来不是那种监守自盗之辈,再说要想得到这些算是寄存在这里的神兵法器认可,远不是境界高拳头大就行,这里面还讲究一个虚无缥缈的“缘分”以及水到渠成的机缘,二者缺一不可。

故而,在香火台焚香之人,古来至今无数人,但那把封赦在台下的刀也并未被人拿走,而是老老实实一待就是数千载光阴。

在这座天地如日中天时,什么麒麟子,人中龙凤,多如过江之鲫,来此焚香献礼,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柄刀为何如待在闺中的处子,不肯随人离去,其中自然大有玄机。

但玄机为何,得了刀的冯笑一时半会还想不明白。

跃下城头,在香火台前站定,从袖中捻出三炷香,用火折子引燃后,插在灰烬寥寥的台中。

月色倾泻,烟雾升腾,与空中的月华融合。

似乎整座天地,都是香火缭绕的样子。

五色泥台。

与菜园子下大金牙刨挖出来镇赦疯癫道人的五色泥台大同小异。

一座天地,存在两座五色台。

极为不合规矩。

关于香火台的特殊存在,王丁说过不止一次。

神道时代,一座天地,只此一数。

“还真的是胡拼乱凑出来的村子……”

想明白这个关键点后,冯笑思绪似乎一下子通畅起来,村里的一些事情也足以捋顺。

打更的老更头鲜有走出水泊周边那一亩三分地。

杂货铺子的老寿头终日待在铺子里等死。

金鸡大人守着一座小土包,不肯下山。

村头的张家,崔家等久居深院而足不出户。

村尾的奴仆桃源,画地为牢的老妪等人。

上房饮酒却不愿出门的汉子。

村中这些人都是在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在守着一条无形的界限,彼此鸡犬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

王丁这个独木难支的“老天爷”,如何管得住。

新朝君王,自然难管旧兵。

当这股无形的风气由上及下弥散开来,才有了王丁被村妇议论非议甚至啐骂的逾规越矩之举。

王丁自然是半点不在乎。

香火燃尽,冯笑思绪戛然而止。

回到院中,登上阁楼,环顾四周,远处皆是旧时地。

院中本应两座楼阁,一座顶天,一座立地。

但顶天楼阁独立,而立地楼阁却无。

所以天幕将碎未碎,缝缝补补,一年又一年。

若是哪一天这座楼阁坍塌,那这座天地便随之崩碎。

未有立地楼阁镇赦,大地不宁。

老龙井得每天坠兵。

老槐树下魔域不稳。

菜园子下的五色台被破封。

一切都与那座未立楼阁有着极深的因果关联。

王丁一座顶天楼阁,封赦天上群星残骸。

他一座立地楼阁,本该统御沉眠地底的蛟龙之属。

凡间人世,自然也属立地楼阁所辖。

脑海中的思绪如潮水一浪一浪叠涌而至,一些浮在心头的迷云轻轻拂散,沉在心河底部的一些心石也水落石出。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冯笑思绪的潮水愈发激荡澎湃,有时甚至仿佛有黄钟大吕之声悬响在楼阁之顶,眉心神魂隐有火光,如旧灯盏装新油,再放新光芒。

冯笑沉浸在一种玄妙的境地,时而惶恐难安,时而抿嘴皱眉,时而轻笑出声,时而面有愠怒,双眼似睁非睁,双耳似听未听,口鼻似吐似纳,六神七窍,宛如各观自在,各舒胸臆,各有神意,各具异象。

清晨,老道打开屋门,来到院中,抻了抻老腰,顿觉一阵神清气爽。

“大好光景,当不被辜负……”

老道视线落在阁楼上,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出现了晃影,连忙用手揉了揉眼,抹掉眼角的眼屎,再度壮着胆子望去。

“你……你是人……是鬼?”

老道看着楼阁上有些晃眼的白发人,腿肚子打着哆嗦,嘴也开始不利索。

楼阁之上的白发人,似乎置若罔闻,一动未动。

“你不说话,就当你是鬼啊……”

老道说话哆嗦,但手上的动作却不打绊,衣袖里抖出两张符箓,一张迎春,贴在脑门,一张驱邪,贴在胸前。

手指间还夹着一张赦雷符箓,此符一出,掐诀念咒,便可引来天降神雷。

自古,世间一切邪祟妖魔,皆惧阳刚神雷。

邪祟妖魔之属,为世间阴物之属,神雷至刚至阳,恰好克之。

道门一脉,道主座下一天师三神君中的大天师,便有一手掌心赦雷之术,此术一出,世间阴物即灰飞烟灭。

老道指尖的赦雷符箓,虽然不敌道门天师掌心赦雷之术的威力,但对付一般的邪祟妖魔阴物,已经绰绰有余。

老道,还是有些家底的。

“再问你一遍,你是人是鬼?”

老道越看越觉得楼阁之上的身影,有些眼熟,这才迟迟没有掐诀念咒,掷出符箓。

冯笑睁眼醒来,自觉神清气爽。

当看到楼阁下,捻符掐诀,一副蓄势待发模样的老道,再看了看垂遮住头脸的白发,顿时明白了过来。

“把自己当成鬼物了不成?”

冯笑咧嘴一笑,摇头自语。

将一夜变白的头发聚拢负在身后,露出一张意味难明的脸来,冯笑朝楼阁下挥了挥手。

“你是……”

老道大惊失色。

当看清楚楼阁之上的白发人正是冯笑后,收符入袖,一气跑上楼阁。

“怎么变成这幅鬼样子了?”

老道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总觉得与之前有所不同,却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没事,只是思虑过度而已……”

冯笑笑着说道,抖了抖一头恍如银丝的白发。

老道怔怔无语。

一夜白头,该是心中之事,何等凄凉!

老道叹口气,将袖里抖出的赦雷符箓,拍到冯笑腿上,然后一声不吭下了楼阁。

这张赦雷符箓,老道仅此一张。

————

夜色深沉。

村头虢氏宅院。

一路溜跑回到自己屋子的小书童,本想敲开自家少爷的屋门,告诉少爷城头上有个怪叔叔拔出了一把很是吓人的刀,吓得他手里鸡腿都差点掉在城头。

但一想这深更半夜的,如此打扰少爷睡觉,不该是小书童所为,少爷白天练剑看书,已然够辛苦,自是万万不能打扰。

蹑手蹑脚回到屋子,钻进冰凉的被窝,小书童又蓦然笑了起来,其实他才不怕呢,他也是有朋友的人了,一个同样喜欢吃鸡腿的小姑娘!

不过就是有点可怜啊!

不过没关系,以后他可以天天溜过去送鸡腿给她吃,只要一吃鸡腿,保证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因为他就是这样啊!

蓦然,小书童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股脑从床上爬起翻个身,撅着小屁股掀起枕头,从下面拽出两本小人书来,左瞧右看,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将左手中的那本送给他刚认识没多久的好朋友。

吃着鸡腿,看着小人书,世上没有比这更舒服惬意的事了!

但转念一想,也不知道好朋友会不会认字,认字还好说,自己看就行,要是目不识丁,那可怎么办?

听过少爷身边的小姐姐说,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么好运气的,能跟着学识老高老高的公子识字念书,好多地方如他一般的小伙伴,都已经下田干活,跟着爹娘捡粪背柴,根本没有机会去学塾读书。

“要不然自己讲给她听?”

皱着眉头思考的小书童,想起之前自家少爷教识自己的时候,就是一字一句讲给自己听的,有时候听得兴趣正浓,不知不觉天色变深,少爷就会拿盏灯火放在床边,再继续念书讲故事。

打定主意,小书童将两本小人书小心翼翼放在床头,方才重新躺好,心里想着明天就可以给好朋友讲故事了,小脸上就不由自主浮现出甜甜的笑意。

虢氏书房。

虢剑一看着坐在书桌前喝茶的中年男子,眼神中流露出异样的目光,就像在看待陌生人一般。

“剑一,九歌的事情你就暂且不用管了,祖上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难道就是让他挣脱法阵牢笼,厉鬼重生,出来祸害人间?”

“这场机缘非同小可,所涉颇多,不光我们虢氏这次回来了,你看那几家,谁家没有藏藏掖掖带回几位老不死来,这说明什么,说明都很看中这次机缘!”

“这与九歌有什么关系,祖上让我带着九歌回来,难道就是让我带着他回来送死?”

“爹答应你,这场机缘过后,若是九歌还能幸存一缕神魂,爹会求祖上替九歌找一道神人金身,你看如何?”

“爹,你知道唤醒九歌体内那道亡魂会有什么后果,但你还能说出这等话来……”

“舍小为大,相信让九歌自己选,他也会做出与爹一样的选择……”

“对了,祖上说你的剑意太盛,于这座天地多有不合,最好能收敛五六分,不然到时候太容易变成众矢之的,尤其是在那份机缘降临时,会格外危险……”

“剑一,感受到地仙境界的门槛了没有?”

……

从书房出来,虢剑一有些心灰意冷,自己的爹爹完全变了个人一样,那副嘴脸,那种语气,宛如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一般。

书童九歌,是他昔日游历剑海时偶然遇到的一缕化形为人的亡魂,身上脏兮兮的,穿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大人衣物,光着脚丫在剑海海畔捞鱼,被他看到后自觉有缘,就带在了身边,除了教书识字之外,更是从方方面面教诲不倦。

虢剑一是身穿长衫的儒门弟子,却也是御剑而行的剑修,这在规矩极重的浩然天下,已然是要被视为另类的,所以为了耳根子清净,眼前干净,他就开启带着更不符规矩的小书童游历天下,走过山山水水,看过人间百态,为的就是让书童九歌身上多沾点世俗凡间的烟火气,以此去消融封存在心底的坚冰。

身上那件小长衫,是位儒门圣人念在虢剑一有所为有所不为的态度上,亲手造就而出的天地大牢,将极有可能苏醒的亡魂彻底封印在儒门以文字构造的天地之中,一人身处天地,不是牢笼又是何物?

来到书童九歌屋前,透过窗纸缝隙,虢剑一看到小家伙在床上鼾声四起,声势着实惊人,不禁摇头一笑。

一天到晚偷溜出去,跑到城头上吃鸡腿,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而且似乎还结识了一位新朋友,貌似也是个喜欢吃鸡腿的!

“真好!”

虢剑一点点头,无比认真的称赞道。

轻跃上房头,看眼村尾方向,虢剑一皱眉。

远处,有个同在房头的汉子,正拎着酒壶饮酒,对他视若无睹。

虢剑一本想挥手打个招呼,但蓦然想到回来前,祖上特意叮嘱过的事项,就只能就此作罢。

村中那些行将就木之人,能躲就躲远点,他们身上的因果太重,而你身上的剑意太盛,一不小心会招来不必要的因果沾身。

跃下房头,虢剑一回到自己屋子,屋中不过一床一桌一椅,再无他物。

躺在床上,心思却半点不在屋中,一缕神魂凝练成的飞剑,在屋中一闪而逝。

刚刚飞掠至城头,只听一声“铿锵”之音,响彻天地。

但村子依旧是静悄无声,仿佛没有发生。

一圈无形的刀意,就如同山涧流缓的溪水,不快不慢,不急不躁,堪堪将一座山川流出一条深阔沟壑。

飞剑被刀意波及,瞬间炸碎。

虢剑一感受到那股无可匹敌的意味,悲喜交加。

书童九歌再次被噩梦惊醒。

梦里还是那个怪叔叔,这次到没有冲他做翻掌下压的动作,却是做了个鬼脸。

汉子古生跃下房头,咧嘴一笑,这个小娃娃胆子似乎不太大啊!

趴在闺女窗前看了眼后,确定闺女真真睡去,不是为了不让他担心而故意打鼾假睡,汉子古生就格外的开心。

当视线落在窗台贴满的符箓上,汉子古生却又一阵恼火,抬头看了眼天,心中啐骂道:“都是好孩子,偏偏要受此磨难,天道果真他娘的是个睁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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