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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最边,一场涉及大道之争的搏杀,最后算是旗鼓相当,平分秋色。

所有因术法撞砸产生的余韵涟漪,被二人收敛的极好,称得上滴水不漏,萤火未燃。

最后只以纯粹肉身冲撞对砸收手的二人,彼此各自冷哼一声,仍旧是浑然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架势。

大道相争,势如水火。

气势半点不能输。

若不是二人此时形貌用“惨烈”二字也不足以形容,这场虽未如何惊天动地的大战,却早早引来颇多山上仙门弟子远眺观望,或许会在心怀艳羡的仙门弟子心头,留下尽善尽美的印象。

搏杀有术,神仙气度。

谁人不羡?

金鸡大人肿成猪头的脸颊,几乎辨认不出,身上的旧袍子也愈发失了光彩,像块抹桌的旧布,再加上金鸡大人龇牙咧嘴却依旧头抬老高半点不服气的“丑态”,与世俗街头那些打仗吃了亏的纨绔子弟,浑然无二样。

妇人红荳先看一眼这位莫名寻上门来的落魄翁,尽管内心笑意十足,但脸上却未曾好意思显露分毫,继而偏移视线,落在自家老伙计身上。

红荳错愕之余,手扶额头,一时词穷,真不知该如何安抚自家这位“不弱对方”丝毫的老伙计,鼻青脸肿,束发散乱,身上依稀还能看到脚印,只是部位过于私密,可想而知出手之人,手段之刁钻,出手之狠辣。

两位皆化身为人形,因而各自受得这点伤势,显而易见。

疯子看一眼狗皮膏药似粘在金鸡大人身上的冯笑,心里一阵不舒服,却也说不出有何问题,只能将这点心胸小郁闷,一点不落悉数转还给俨然吃了败仗的金鸡大人身上。

二人可谓是旧得不能再旧的旧识了,自然不会讲究半点颜面,更不会看一点眼色。

“呦呵,我当是谁,原来是术法通天的吾同大人,怎么落得个这般惨淡?”

疯子笑容玩味,伤口撒盐,素来不会心慈手软半分。

“就你这幅鬼样子,还好意思笑别人……”

昔日的吾同大人,今日的金鸡大人,不无嘲讽的视线落在满嘴笑言的家伙空荡荡的身侧,反唇相讥。

吾同。

梧桐。

失了那株神木,便不再是昔日的神凤。

自古凤择神木梧桐而栖。

若是追论起来,神木梧桐的下场,与疯子昔日那一出“惊神”之举,有着无法割舍的原因。

这才有后来散种于天下,分而植之,只求神根不死,与神道一同跌落神坛之事。

至于神根扎根最深之地,对于金鸡大人,不过是近在咫尺。

可希望却远隔一方。

“以后好意思再吹嘘自己如何厉害,怕是只能哄哄那些有眼无珠的小辈了,哎……”

疯子摇头叹息,一脸无法言说的哀其某人不争。

“金鸡大人,这趟下山……”

冯笑帮忙将近乎破了相的金鸡大人换上一袭华袍,又主动递给了妇人一套,在妇人笑意有增无减的道谢后,略有不解问道。

“纯粹技痒难耐,要不是没有称心应手的兵刃,那个家伙还能好好站着吗?”

金鸡大人刻意扬声说道,大有再战一场未尝不可的架势。

冯笑不是没有看到对方身上那些个脚印,这种刁钻狠辣的“龙掏手”路数,冯笑自觉使不出来,一是没有过人胆识,二是基于身为同性何必辣手折根的意识。

“哼,阴险小人,下三路的招数也能使得得心应手……”

换上华袍的男子,额头正中有一团火焰印记,随着充满鄙夷中夹杂愤怒的话语抛出,印记宛如火焰焚燃一般,熠熠生辉。

疯子嘿嘿一笑,准备置身事外,再观好戏。

不用掏一钱银子,如何算不得好戏!

疯子看眼冲他微微摇头的冯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变成一个闷葫芦,不再与对方唇枪舌战,言辞论高低。

而后若有所思地看着疯子。

二人昔日之间还是存在那么一点“狐朋狗友”的关系,自然也知晓些许彼此的猫腻。

疯子开始有些心虚,嘿嘿一笑,从袖里摸出一个圆白温润的玉石蛋,贱嗖嗖跑上前,开始给金鸡大人敷伤活血。

冯笑抖了抖空荡的衣袖,无可奈何。

狗腿这门技术活,他在这个昔日靠嘴发家的前辈身前,俨然是徒子徒孙,还是最不成器的那种。

“老梧啊,你说说,为了那点唾手可得的道运,至于这么拼吗,告知老哥一声,随随便便给你划拉过来点不就行了,你瞧瞧现在……”

疯子边给金鸡大人敷伤活血,边絮絮叨叨,俨然不记得方才二人唇舌之争,语气中还带着一副老大哥的姿态,可谓是替小老弟操碎了心。

“疯子,我昔日成道时,你似乎还在那……”

金鸡大人刚要翻翻老黄历,却被疯子及时打断:“好汉不问出处,英雄不论成败,你说点别的!”

金鸡大人出乎意料的一顿,并未继续说下去,果真换了个话题,说道:“王丁去了魔域故土,一时半会回不来,你想做的那点猫腻,趁现在还能做,不然等她回来,怕是再无可能了!”

疯子顿时脸色无比凝重,说道:“这么强?”

金鸡大人点点头,多有揣度地说道:“没办法,就是这么强!”

似乎为了给眼前这个疯子下决心,又说道:“你加我,未必打得过!”

疯子蓦然一笑,用单手并指在眉梢一抹,笑意灿烂,说道:“本人从来不打女人!”

金鸡大人灵光乍现,诡笑道:“当真?”

二人随之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终究是疯子棋弱一式。

冯笑在旁边听得,可谓是心悦诚服。

昔日的故人,如今再相看两厌,如何也有些不应景,皆是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之人,没必要互损伤害,即便不报团取暖,也能一笑泯恩仇。

大势已去,徒留伤悲而已。

蓦然,想起什么事来的疯子,鬼鬼祟祟将金鸡大人拉到一边,嘀嘀咕咕,神色古怪,不知说了些什么。

金鸡大人突然爆发,破口大骂,道:“你想得美!”

然后愤然而去。

一线远逝,来去自由。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疯子兴讪讪干咳两声,自找台阶下,望着金鸡大人破开的云海,淡淡说道:“哎,我这小老弟,当真是顽石不化,不可救药了,可惜可惜……”

冯笑心有猜测,思量后说道:“王丁未回来这段时间,你不得踏进村子半步,不然我怕生出什么幺蛾子!”

疯子蓦然眼睛瞪大,仿佛与冯笑初识一般,上下打量了片刻,而后如丧考妣,耷拉着头沉默不语。

冯笑走去与妇人红荳告别,而后贴符御风,飘然远去。

疯子心有所感,鬼使神差瞄一眼妇人红荳脚踝,不过虚惊一场。

“有必要去找那老更头说道说道了……”

疯子心中思量一番后,与二人道别,挂虹远去。

额头有火焰印记的男子,波澜不惊说道:“这算怎么回事?”

在妇人眼前轻晃的手指上,缭绕着一条淡淡细细的红线。

红荳脸色复杂,说道:“怕是口舌之争惹来的一段因果!”

男子将红线抛给妇人红荳,不置一词。

他素来不喜欢与女子纠缠,更不喜**丧魄的相思,这么多年,独来独往,悠然一人。

若不是眼前这妇人身上有几分故人的意味,他断然不会选择一位女子结成火契,而且是那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且唯有死之可解的至高契约。

没来由想起那位故人,昔日也到过这片天地,虽然如今这山水大变,沧海化田,变化大了去,可这也就如同旧画新描,笔墨虽重重覆盖,但神韵犹在。

说到底,那点意味还是一成未变。

但这种微之甚微且隐藏在山水之间的小意味,也只有类如他这等天生神物方能感知得到。

东海,还是那东海,纵然缩水不足昔日十之一二。

山山水水,隐隐藏藏,拼拼凑凑,构成这么一幅支离破碎的天地。

这也是他能轻而易举再度来此的原因所在。

蓦然看眼脚下海面,男子似乎想起来,这海水缩减如此,正是那位故人一怒而焚山煮海所致。

再看看海面上那些小鱼小虾,小打小闹,犹如稚童过家家做游戏,男子再无一丝兴致,旋即恢复沉默寡言之态。

妇人红荳则是叹息一声,脚下这些打生打死的仙人,就像昔日的自己,既可怜又可笑,偏偏还不自知。

世上多俗人,仙凡皆有之。

————

兴趣多变的国师大人,这几日开始又喜欢上奇巧淫技,令人在集市买来些许讨巧可喜的大小物件,琳琅满目,摆满了整张书案。

御书房。

难得慵懒靠坐在一张可躺可睡可折叠大椅上的国师大人,眯眼神游,手指轻敲扶手,与另一边正摆弄一大堆拆散物件而累的满头大汗的婢女白描,形成诡异的氛围。

“哗啦……”

极为不易攒聚在一起的物件,被婢女白描轻触之下,当即七零八落,散落一地,恢复如初。

“大人,这也太难了……”

婢女白描懊恼地将手中一小巧插件扔到地上,起身走到神游正酣的国师大人身前,委屈诉苦。

国师大人睁眼,看眼几乎梨花带雨的婢女,当即明白过来,顿时收敛心思,笑道:“慢慢来,这些奇巧淫技需得花心思花时间在上面,水滴石穿,绳锯木断,功夫到了,也就信手拈来可为之了!”

说完这话,国师大人俨然忘记那堆杂乱无章的物件,皆是他一手造就,从几件大型木鸟身上拆散下来的。

拆散,随心所欲。

再攒聚,委实是件费心费力之事。

忙里偷闲花了整整一天时间也未能各归其位,国师大人干脆将这种“小事”交给婢女白描,美其名曰分君忧。

“大人,你都组不起来,何况我呢?”

婢女白描理直气壮说道,胸口起伏的厉害。

显然花了半天光景无数心思攒聚,倾倒却在一瞬的那堆物件,令她真的动了气。

国师大人莫名心情大好,似乎对婢女近乎忤逆自己,浑然不放于心,指着自己头颅,笑道:“国师大人脑壳也疼得厉害,这张叠椅就要去了大人大半心神,还不许休息休息啊!”

国师大人座下叠椅,被婢女白描拆散,却无法攒聚,害得国师大人只能亲自上手,艰难攒聚了出来。

这才令婢女白描破涕为笑,有心思继续攒聚更为奇巧的飞鸟,反正国师大人没攒聚成堆,她又有何惧?

“大人,你说造出这些奇巧淫技的墨家巨匠,得有多厉害呢?”

婢女白描禁不住感慨,感慨之余,则是实打实的羡慕,羡慕那些化腐朽为神奇的墨家弟子,仿佛随随便便几件东西,经过他们一手,便能发生意料不到的作用。

叠椅,飞鸟,纵云梯,喷火的竹铳等等,令之大开眼界。

国师大人一笑,不无赞叹说道:“是啊,这些墨家巨匠,多厉害啊,半点不比那山上仙人逊色……”

国师大人说着,思绪已然飘然远去。

婢女白描看国师大人愣愣出神,不敢再叨扰,只能长吸一气,稳了稳那颗似乎从未注意过的心神,继续开始与一堆物件分论输赢。

国师大人摩挲着温润扶手,喃喃自语:“仙门,墨家,接下来该是谁呢?”

“哗啦……”

……

御书房中,时不时会传出什么东西垮撒的声音,站在外面侍候的其他婢女,近臣,却无半点好奇之心,个个低眉顺目,置若罔闻。

对于那个可随意进出御书房,并且敢呼君王为大人的婢女,他们这些婢女近臣,实在不敢生出一丝一毫的嫉妒,有的只是无尽的畏惧。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仙臣进言,说有婢女祸乱朝堂,代君行令,最终被一剑削去大好头颅的骇人画面。

这座御书房外,被削去头颅的人,早已不下百数之多。

再添几个婢女近臣的头颅,又算得了什么!

不知何时,这座金碧辉煌的偌大宫殿中,渐渐风起一道道不知从何兴起的说辞,在婢女近臣中悄然流传,再绕过高高宫墙,传至外界。

虽有禁绝,但屡禁不止,结果不了了之。

一条条宫道,道道笔直。

一座座殿宇,窗明几净。

攒聚在一起,组成皇宫这个大院子,却变得犹如森然阎罗一般,令人畏惧,令人忌惮,令人不敢掏心置腹,令人不敢坦诚布公。

神游皇宫的国师大人,遍观这座偌大院子,洞若观火,心底升起的只有自嘲。

人心要是有如那些攒聚奇巧淫技之物般简单,神仙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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