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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少说也在十余丈外但传入王夫人和慕容复的耳鼓却是近如咫尺一般。两人脸色陡变只听得屋外内波恶、包不同齐声呼喝向声音来处冲去。慕容复闪到门口。月光下青影晃动跟着一条灰影、一条黄影从旁抢了过去正是邓百川和公冶乾分从左右夹击。

段延庆左杖拄地右杖横掠而出分**邓百川和公冶乾二人嗤嗤嗤几声霎时间递出了七下杀手。邓百川勉力对付公冶乾支持不住倒退了两步。包不同和风波恶二人回身杀转。段延庆以一敌四仍是游刃有余大占上风。

慕容复抽出腰间长剑冷森森幻起一团青光向段延庆刺去。段延庆受五人围攻慕容复更是一流高手(.2.)但他杖影飘飘出招仍是凌厉之极。

当年王夫人和段正淳热恋之极花前月下除了山盟海誓之外不免也谈及武功段正淳曾将一阳指、段氏剑法等等武功一一试演。此刻王夫人见段延庆所使招数宛如段郎当年怎不伤心?她想段郎为此人所擒多半使在附近何不乘机去将段郎救了出来?她正要向屋外山后寻去陡然间听得风波恶一声大叫。

只见风波恶卧在地下段延庆右手钢杖在他身后一尺处划来划去却不击他要害。慕容复、邓百川等兵刃递向段延庆均被他钢杖拨开。这情势甚是明显段延庆如要取风波恶性命自是易如反掌只是暂且手下留情而已。

慕容复倏地向后跞开叫道:“且住!”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三人同时跃开。慕容复道:“段先生多谢你手下留情。你我本来并无仇怨自今以后姑苏慕容氏对你甘拜下风。

风波恶叫道:“姓风的学艺不精一条性命打什么紧?公子爷你千万不可为了姓风的而认输。”段延庆喉间咕咕一笑说道:“姓风的倒是条好汉子!”撤开钢仗。

风波恶一个“鲤鱼打挺”呼的一声跃起单刀向段延庆头**猛壁下来叫道:“吃我一刀!”段延庆钢仗上举往他单刀上一黏。风波恶中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道震向手掌单刀登时脱手跟着腰间一痛已将对方栏腰一杖挑出十余丈外。段延庆右手微斜内力自钢杖传上单刀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响声过去单刀已被震成十余截相互撞击四散飞开。慕容复、王夫人等分别纵高伏底闪避心下均各骇然。

慕容复拱手:“段先生神功盖世佩服佩服。咱们就此化敌为友如何?”

段延庆道:“适才你说要布置醉人蜂来害我此刻比拚不敌却又要出什么主意了?”

慕容复道:“你我二人倘能携手共谋实有大大的好意。延庆太子你是大理国嫡系储君皇帝的宝座给人家夺了去怎地不想法子抢回来?”段延庆怪目斜睨阴恻恻地道:“这跟你有什么干系??慕容复道:“你要做大理国皇帝非得我相助不可。”慕容复一声冷笑说道:“我不信你肯助我。只怕你恨不得一剑将我杀了。”

慕容复道:“我要助你做大理国皇帝乃是为自己打算。第一我恨死段誉那小子。他在少室山逼得我险些自刎令慕容氏在武林中几无立足之地。我定要制段誉这小子的死命助你夺得皇位以泄我恶气。第二你做了大理国皇帝后我另行有事盼你相助。”

段延庆明知慕容复机警多智对己不怀好意但听他如此说倒也信了七八分。当日段誉在少室山上以六脉神剑逼得慕容复狼狈不堪段延庆亲眼目睹。他忆及此事登时心下极是不安。他虽将段正淳擒住但自忖决非段誉六脉神剑的对手倘若狭路相逢动起手来非丧命于段誉的无形剑气之下不可唯一对付之策只是以段正淳夫妇的性命作为要胁再设法制服段誉可是也无多大把握于是问道:“阁下并非段誉对手却以何法制他?”

慕容复脸上微微一红说道:“不能力敌便当智取。总而言之段誉那小子由在下擒到交给阁下处置便是。”

段延庆大喜他一直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段誉武功太强自己敌他不过慕容复能将之擒获自是去了自己最大的祸患但想只怕慕容复大言欺骗别轻易上了他的当说道:“你说能擒到段誉岂不知空想无益、空言无凭?”

慕容复微微一笑说道:“这位王夫人是在下的舅母段誉这小子已为我舅母所擒。她正想用这小子来和阁下换一个人咱们所以要引阁下来其意便在于此。”

这时王夫人游目四顾正在寻找段正淳的所在听到慕容复的说话便即回过身来。

段延庆喉腹之间叽叽咕咕的说道:“不知夫人要换哪一个人?”

王夫人脸上微微一红她心中日思夜想、念兹在兹的便是段正淳一人可是她以孀居之身公然向旁人吐露心意究属不便一时甚觉难以对答。

慕容复道:“段誉这小子的父亲段正淳当年得罪了我舅母委实仇深似海。我舅母要阁下答允一句话待阁下受禅大理皇位之后须将段正淳交与我舅母那时是杀是剐、油煎火焚一凭我舅母处置。”

段延庆哈哈一笑心道:“他禅位之后我原要将他处死你代我动手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但觉此事来得太过容易又恐其中有诈又问:“慕容公子你说待我登基之后有事求我相助却不知是否在下力所能及请你言明在先以免在下日后无法办到成为无信的小人。”

慕容复道:“段殿下既出此言在下便一万个信得过你了。咱们既要做成这件大交易在下心中有事自也不必瞒你。姑苏慕容氏乃当年大燕皇裔我慕容氏列祖列宗遗训务以兴复大燕为业。在下力量单薄难成大事。等殿下正位为大理国君之后慕容复要向大理国主借兵一万粮饷称足以为兴复大燕之用。”

慕容复是大燕皇裔一事当慕容博在少室山下阻止慕容复自刎之时段延庆冷眼旁观已猜中了十之七八再听慕容复居然将这么一个大秘密向自己吐露足见其意甚诚寻思:“他要兴复燕国势必同时与大宋、大辽为敌。我大理小国寡民自保尚嫌不足如何可向大国启衅?何况我初为国君人心未定更不可擅兴战祸。也罢此刻我假意答允到那时将他除去便是岂不知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便道:“大理国小民贫一万兵员仓猝难以毕集五千之数自当供足下驱使。但愿大功告成。大燕、大理永为兄弟婚姻之国。”

慕容复深深下拜垂涕说道:“慕容复若得恢复祖宗基业世世代代为大理屏藩决不敢忘了陛下的大恩大德。”

段延庆听他居然改口称自己为“陛下”不禁大喜又听他说到后来语带呜咽实是感极而泣忙伸手扶起说道:“公子不须多礼不知段誉那小子却在何处?”

慕容复尚未回答王夫人抢上两步问:“段正淳那厮却又在何处??慕容复道:“陛下请你带同随从到我舅母寓所暂歇。段誉已然缚定当即奉上。”

段延庆喜道:“如此甚好。”突然之间一阵尖啸声从他腹中出。

王夫人一惊只听得远处蹄声隐隐车声隆隆几辆骡车向这边驰来。过不多时便见四人乘着马押着三辆大车自大道中奔至。王夫人身形一晃便即抢了上去心中只道段正淳必在车中再也忍耐不住掠过两匹马伸手去揭第一辆大车的车帷。

突然之间眼前多了一个阔嘴细眼、大耳秃**的人头。那人头嘶声喝道:“干什么?”王夫人大吃一惊纵身跃开这才看清这丑脸人手拿鞭子却是赶车的车夫。

段延庆道:“三弟这位是王夫人咱们同到她庄上歇歇。车中那些客人也都带了进去吧!”那车夫正是南海鳄神。

大车的车帷揭开颤巍巍的走下一人。

王夫人见这人容色憔悴穿着一件满是皱纹的绸袍正是她无日不思的段郎。她胸口一酸眼泪夺眶而出抢上前去叫道:“段……段……你……你好!”

段正淳听到声音心下已是大惊回过头来见到王夫人更是脸色大变。他在各处欠下不少风流债众债主之中以王夫人最是难缠。秦红绵、阮星竹等人不过要他陪伴在侧便已心满意足这王夫人却死皮赖活、出拳动刀定要逼他去杀了原配刀白凤再娶她为妻。这件事段正淳如何能允?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只好来个不告而别溜之大吉万没想到自己正当处境最是窘迫之际偏偏又遇上了她。

段正淳虽然用情不专但对每一个情人却也都真诚相待一凛之下立时便为王夫人着想叫道:“阿萝快走!这青袍老者是个大恶人别落在他手中。”身子微侧挡在王夫人与段延庆之间连声催促:“快走!快走!”其实他早被段延庆**了重穴举步也已艰难之极哪里还有什么力量来保护王夫人?”

这声“阿锣”一叫而关怀爱护之情确又出于至诚王夫人满腔怨愤霎时之间化为万缕柔情只是在段延庆与甥儿跟前无论如何不能流露当下冷哼一声说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是大恶人难道你是大好人么?”转面向段延庆道:“殿下请!”

段延庆素知段正淳的性子此刻见到他的举动神色显是对王夫人有爱无恨而王夫人对他即使有所怨怼也多半是情多于仇寻思:“这二人之间关系大非寻常可别上了他们的当。”他艺高人胆大却也丝毫不惧凛然走进了屋中。

那是王夫人特寺为了擒拿段正淳而购置的一座院子建构着实不少进庄门后便是一座大院子种满了茶花月光下花影婆娑甚为雅洁。

段正淳见了茶花布置的情状宛然便是当年和王夫人在姑苏双宿双飞的花园一模一样胸口一酸低声道:“原来……原来是你的住所。”王夫人冷笑道:“你认出来了么?”段正淳低声:“认了出来了。我恨不得当年便和你双双终老于姑苏曼陀山庄……”

南海鳄神和云中鹤将后面二辆大车中的俘虏也都引了进来。一辆车中是刀白凤、钟夫人甘宝宝、秦红棉、阮星竹四个女子另一辆中是范骅等三个大理臣工和崔百泉、过彦之两个客卿。九人也均被段延庆**了重穴。

原来段正淳派遣巴天石和朱丹臣护送段誉赴西夏求亲不久便接到保定帝御使送来的谕旨命他克日回归大理登基接位保定帝自己要赴天龙寺出家。大理国皇室崇信佛法历代君主到晚年避位为僧者甚众是以段正淳奉到谕旨之时虽心中伤感却不以为奇当即携同秦红棉、阮星竹缓缓南归想将二女在大理城中秘为安置不令王妃刀白凤知晓。岂知刀白凤和甘宝宝竟先后赶到。跟着得到灵鹫宫诸女报警说道有厉害对头沿路布置陷阱请段正淳加意提防。段正淳和范骅等人一商议均想所谓“厉害对头”必是段延庆无疑此人当真难斗避之则吉当即改道向东。他哪知这讯息是阿碧自王夫人的使婢处得来阿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陷阱确然是有的王夫人却并无加害段正淳之意。

段正淳这一改道王夫人所预伏的种种布置便都应在段誉身上而段正淳反撞在段延庆手中。凤凰驿边红沙滩一战段正淳全军覆灭古笃诚被南海鳄神打入江中尸骨无存其余各人都给段延庆**了穴道擒之南来。

慕容复命邓百川等四人在屋外守望自己俨然以主人自居呼婢喝仆款待客人。

王夫人目不转瞬的凝视刀白凤、甘宝宝、秦红棉、阮星竹等四个女子只觉各有各的妩媚各有各的俏丽虽不自惭形秽但若以“骚狐狸”、“贱女人”相称心中也觉不妥一股“我见犹怜何况老奴”之意不禁油然而生。

段誉在隔室听到父亲和母亲同时到来却又俱落在大对头手里不由得很是喜欢又是担忧。只听段延庆道:“王夫人待我大事一了这段正淳自当交于你手任凭处置便是。段誉那小子却又在何处?”

王夫人击掌三下两名侍婢走到门口躬身候命。王夫人道:“带那段小子来!”

段延庆坐在椅上左手搭在段正淳右肩。他对段誉的六脉神剑大是忌惮既怕王夫人和慕容复使诡要段誉出来对付他又怕就算王夫人和慕容复确具诚意但段誉如此武功只须脱困而出那就不可复制是以他手按段正淳之肩叫段誉为了顾念父亲不敢猖獗。

只听得脚步声响四名侍婢横抬着段誉身子走进堂来。他双手双脚都以牛筋捆绑口中塞了麻核眼睛以黑布蒙住旁人瞧来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镇南王妃刀白凤失声叫道:“誉儿!”便要扑将过去抢夺。王夫人伸手在她肩头一推喝道:“给我好好坐着!”刀白凤被**重穴后力气全无给她一推之下立即跌回椅中再也无法动弹。

王夫人道:“这小子是给我使蒙药蒙住了他没死知觉却没恢复。延庆太子你不妨验明正身可没拿错人吧?”延延庆**了**头道:“没错。”王夫人只知她这群醉人蜂毒刺上的功力厉害却不知段誉服食莽牯牛蛤后一时昏迷不多时便即回复知觉只是身处绁缧之下和神智昏迷的情状亦无多大分别而已。

段正淳苦笑道:“阿萝你拿了我誉儿干什么?他又没得罪你。”

王夫人哼了一声不答她不愿在人前流露出对段正淳的依恋之情却也不忍恶言相报。

慕容复生怕王夫人旧情重炽坏了他大事便道:“怎么没得罪我舅母?他……他勾引我表妹语嫣玷污了她的清白舅母这小子死有余辜也不用等他醒转……”一番话未说完段正淳和王夫人同声惊呼:“什么?他……他和……”

段正淳脸色惨白转向王夫人低声问道:“是个女孩叫做语嫣?”

王夫人的脾气本来暴躁已极此番忍耐了这么久已是生平从所未有之事这时实在无法再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叫道:“都是你这没良心的薄幸汉子害了我不算还害了你的亲生女儿。语嫣语嫣……她……她可是你的亲骨肉。”转过身来伸足便向段誉身处乱踢骂道:“你这禽兽不如的色鬼丧尽天良的浪子连自己亲妹子也放不过我……我恨不得将你这禽兽千刀万剐软成肉酱。”

她这么又踢又叫堂上众人无不骇异。刀白凤、秦红棉、甘宝宝、阮星竹四个女子深知段正淳子立时了然知道他和王夫人结下私情生了个女儿叫做什么“语嫣”的哪知段誉却和她有了私情。秦红棉立时想到自己女儿木婉清甘宝宝想到了自己女儿钟灵都是又感尴尬又觉羞惭。其余段延庆、慕容复等稍一思索也都心下雪亮。

秦红棉叫道:“你这贱婢!那日我和我女儿到姑苏来杀你却给你这狐狸精躲过了尽派些虾兵蟹将来跟我们纠缠。只恨当日没杀了你你又来踢人干什么?”

王夫人全不理睬只是乱踢段誉。

南海鳄神眼见地下躺着的正是师父当下伸手在王夫人肩头一推喝道:“喂他是我的师父。你跑我师父等如是踢我。你骂我师父是禽兽岂不是我也成了禽兽?你这泼妇我喀喇一声扭断了你雪白粉嫩的脖子。”

段延庆道:“岳老三不得对王夫人无礼!这个姓段的小子是个无耻之徒花言巧语骗得你叫他师父今日正好将他除去免得你在江湖上没面目见人。”

南海鳄神:“他是我师父那是货真价实之事又不是骗我的怎么可以伤他?”说着便伸手去解段誉的捆缚。段延庆道:“老三你听我说快取鳄鱼剪出来将这小子的头剪去了。”南海鳄神连连摇头说道:“不成!老大今日岳老三可不听你的话了我非救师父不可。”说着用力一扯登时将绑缚段誉的牛筋扯断了一根。

段延庆大吃一惊心想段誉倘若脱缚他这六脉神剑使将出来又有谁能够抵挡得住别说大事不成自己且有性命之忧情急之下呼的一仗刺出直指南海鳄神的后背内力到处钢仗贯胸而出。

南海鳄神只觉后背和前胸一阵剧痛一根钢杖已从胸口突了出来。他一时愕然难明回过头来瞧着段延庆眼光中满是疑问之色不懂何以段老大竟会向自己忽施杀手。段延庆一来生性凶悍既是“四大恶人”之自然出手毒辣;二来对段誉的六脉神剑忌禅异常深恐南海鳄神解脱了他的束缚是以虽无杀南海鳄神之心还是一杖刺中了他的要害。段延庆见到他的眼光心头霎时间闪过一阵悔意一阵歉疚但这自咎之情一晃即泯右手一抖将钢杖从他身中抽出喝道:“老四将他去葬了。这是不听老大之言的榜样。”

南海鳄神大叫一声倒在地下胸背两处伤口吕鲜血泉涌一双眼泪睁得圆圆的当真是死不瞑目。云中鹤抓住他尸身拖了出去。他与南海鳄神虽然同列“四大恶人”但两人素来不睦南海鳄神曾几次三番阻他好事只因武功不及被迫忍让这时见南海鳄神为老大所杀心下大快。

众人均知南海鳄神是段延庆的死党但一言不合便即取了他性命凶残狠辣当真是世所罕见眼看到这般情状无不惴惴。

段誉觉到南海鳄神伤口中的热血流在自己脸上、颈中想起做了他这么多时的师父从来没给他什么好处他却数处来相救自己今日更为己丧命心下甚是伤痛。

段延庆冷笑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提起钢杖便向段誉胸口戳了下去。

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到:“天龙寺外菩提树下化学邋遢观音长!”

段延庆听到“天龙寺外”四字时钢杖凝在半空不动待听完这四句话那钢杖竟不住颤动慢慢缩了回来。他一回头与刀白凤的目光相对只见她眼色中似有千言万语欲待吐露。段延庆心头大震颤声道:“观……观世音菩萨……”

刀白凤**了**头低声道:“你……你可知这孩子是谁?”

段延庆脑子中一阵晕眩瞧出来一片模糊似乎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月圆之夜。

那一天他终于从东海赶回在理来到天龙寺外。

段延庆在湖广道上遇到强仇围攻虽然尽歼诸敌自己却已身受重伤双腿折断面目毁损喉头被敌人横砍一刀声音也不出了。他简直已不像一个人全身污秽恶臭伤口中都是蛆虫几十只苍蝇围着他嗡嗡乱飞。

但他是大理国的皇太子。当年父皇为奸臣所弑他在混乱中逃出大理终于学成了武功回来。现在大理国的国君段正明是他堂兄可是真正的皇帝应当是他而不是段正明。他知道段正明宽仁爱民很得人心所有文武百官士卒百九个个拥戴当今皇帝谁也不会再来记得前朝这个皇太子。如果他贸然在大理现身势必有性命之忧谁都会讨好当今皇帝立时便会将他杀了。他本来武艺高强足为万人之敌可是这时候身受重伤连一个寻常的兵士也敌不过。

他挣所着一路行来来到天龙寺外唯一的指望是要请枯荣大师主持公道。

枯荣大师是他父亲的亲兄弟是他亲叔父是保定皇帝段正明的堂叔父。枯荣大师是有道高僧天龙寺是大理国段氏皇朝的屏障历代皇帝避位为僧时的退隐之所。他不敢在大理城现身便先去求见枯荣大师。可是天龙寺的知客僧说枯荣大师正在坐枯禅已入定五天再隔十天半月也不知是否出定就算出定之后也决计不见外人。他问段延庆有什么事可以留言下来或者由他去禀明方丈。对待这样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臭叫化知客僧这么说话已可算得十分客气了。

但段延庆怎敢吐露自己的身份?他用手肘撑地爬到寺旁的一株菩提树下等候枯荣大师出定但心中又想:“这和尚说枯荣大师就算出定之后也决计不见外人。我在大理多逗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只要有人认出了我……我是不是该当立刻逃走?”他全身高烧各处创伤又是疼疼又是麻痒实是耐忍难熬心想:“我受此折磨苦楚这日子又怎过得下去?我不如就此死了就此自尽了吧。”

他只想站起身来在菩提树上一头撞死了但全身乏力又饥又渴躺在地下说什么也不愿动没了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求生的勇气。

当月亮升到中天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一个白衣女子从迷雾中冉冉走近……

林间草丛白雾弥漫这白衣女子长披肩好像足不沾地般行来。她的脸背着月光五官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但段延庆于她的清丽秀美仍是惊诧不已。他只觉得这女子像观音菩萨一般的端正美丽心想:“一定是菩萨下凡来搭救我这落难的皇帝。圣天下有百灵呵护。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你保〓我重登皇位我一定给你塑像立庙世世供奉不绝。

那女人缓缓走近转过身去。段延庆见到了她的侧面脸上白得没半**因色。忽然听得她轻轻的、喃喃的说起话来:“我这么全心全意的待你你……却全不把我放在心上。你有了一个女人又有了一个女人把我们跪在菩萨面前立下的盟誓全都抛到了脑后。我原谅了你一次又一次我可不能再原谅你了。你对我不起我也要对你不起。你背着我去找别人我也要去找别人。你们汉人男子不将我们摆夷女子当人欺负我待我如猫如狗、如猪如牛我……我一定要报复我们摆夷女子也不将你们汉人男子当人。

她的话说得很轻全是自言自语但语气之中却是充满了深深的怒意。

段延庆心中登时凉了下来:“她不是观世音菩萨。原来只是个摆夷女子受了汉人的欺负。”摆夷是大理国的一大种族族中女子大多颇为美貌皮肤白嫩远过汉人只是男子文弱人数又少常受汉人的欺凌。眼见那女子渐渐走远段延庆突然又想:“不对摆夷女子虽是出名的美貌终究不会如这般神仙似的体态何况她身上白衣有如冰绡摆夷女子哪里有这等精雅的服饰这定然是菩萨化身我……我可千万不能错过。”

他此刻身处生死边缘只有菩萨现身打救才能解脱他的困境走投无路之际不自禁的便往这条路上想去眼见菩萨渐渐走远他拚命爬动想要叫唤:“菩萨救我!”可晃咽喉间只能出几下嘶哑的声音。

那白衣女子听到菩提树下有响声出回过头来只见尘土中有一团人不像人、兽不像兽的东西在爬动仔细看时觉是一个遍身血污、肮脏不堪的化子。她走近几步凝目瞧去但见这化子脸上、身上、手上到处都是伤口每处伤口中都在流血都有蛆虫爬动都在出恶臭。

那女子这时心下恼恨已达到极**既决意报复丈夫的负心薄幸又自暴自弃的要极力作贱自己。她见到这化子的形状如此可怖初时吃了一惊转身便要逃开但随即心想:“我要找一个天下最丑陋、最污秽、最卑贱的男人来和他相好。你是王爷是大将军我偏偏要和一个臭叫化相好。”

她一言不慢慢解去了身上的罗衫走到段延庆身前投入在他怀里伸出像白山茶花花花瓣般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

淡淡的微云飘过来掩住了月亮似乎是月亮招手叫微云过来遮住它的眼睛这不愿见到这样诧异的情景:这样高贵的一位夫人竟会将她像白玉花花花瓣那样雪女娇艳的身子去交给这样一个满身脓血的乞丐。

那白衣女子离去之后段延庆兀自如在梦中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是自己神智胡涂了还是真的菩萨下凡?鼻中还能闻到她身上那淡淡的香气一侧头见到了自己适才用指头在泥地上划的七个字:“你是观世音菩萨”?

他写了这七个字问她。那位女菩萨**了**间。突然间几粒水珠落在字旁的尘土之中是她的眼泪还是观音菩萨杨枝洒的甘露?段延庆听人说过观世音菩萨曾化为女身普渡沉溺在欲海中的众生那是最慈悲的菩萨。“一定是观音菩萨的化身。观音菩萨是来**化我叫我不可灰心气馁。我不是凡夫俗子我是真命天子。否则的话那怎么会?”

段延庆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之际突然得到这位长白衣观音舍身相就登时精神大振深信天命攸归日后必登在宝那么眼前的危难自不致成为大患。他信念一竖只觉眼前一片光明。次日清晨也不再问枯荣大师已否出定跪在菩提树下深深叩谢观音菩萨的恩德折下两根菩提树枝以作拐杖挟在胁下飘然而去。

他不敢在大理境内逗留远至南部蛮荒穷乡僻壤之处养好伤后苦练家传武功。最近五年习练以杖代足再将“一阳指”功夫化在钢仗之上;又练五年后前赴两湖将所有仇敌一家家杀得鸡犬不留手段之凶狠毒辣实是骇人听闻因而博得了“天下第一大恶人”的名头其后又将叶二娘、南海鳄神、云中鹤三人收罗以为羽翼。他曾数次潜回大理图谋复位但每次都觉段正明的根基牢不可拔只得废然而退。最近这一次与黄眉僧下棋比拚内力眼见已操胜算不料段誉这小子半途里杀将出来令他功败垂成。

此刻他正欲伸杖将段誉戮死以绝段正明、段正淳的后嗣突然间段夫人吟了那四句话出来:“天龙寺外菩提树下化学邋遢观音长。”

这十六个字说来甚轻但在段延庆听来直如晴天霹雳一般。他更看到了段夫人脸上的神色赆中只是说道:“难道……难道……她就是那位观音菩萨……”

只见段夫人缓缓举起手来解开了髻万缕青丝披将下来垂在肩头挂在脸前那便是那晚天龙寺外、菩提树下那位观音菩萨的形相。段延庆更无怀疑:“我只当是菩萨却原来是镇南王妃。”

其实当年他过得数日伤势略痊烧消退神智清醒(.2.)下来便知那晚舍身相就的白衣女人是人决不是菩萨只不过他实不愿这个幻想化为泡影不住的对自己说道:“那是白衣观音那是白衣观音!”

这时候他明白了真相心中却立时生出一个绝大的疑窦:“为什么她要这样?为什么她看中了我这么一个满身脓血的邋遢化子?”他低头寻思忽然间几滴水珠落在地下尘土之中就像那天晚上一样是泪水?还是杨枝甘露?

他抬起头来遇到了段夫人泪水盈盈的眼波蓦地里他刚硬的心汤软了嘶哑着问道:“你要我饶了你儿子的性命?”段夫人摇了摇头低声道:“他……他颈中有一块小金牌刻着他的生辰八字。”段延庆大奇:“你不要我饶你儿子的性命却叫我去他什么劳什子的金牌那是什么意思?”

自从他明白了当年“天龙寺外、菩提树下”这回事的真相之后对段夫人自然而然的生出一敬畏感激之情伸过杖去先解开了她身上被封的重穴然后俯身去看段誉的头颈见他颈中有条极细的金链拉出金链果见链端悬着一块长方的小金牌一面刻着“长命百岁”四字翻将过来只见刻着一行小字:“大理保定二年癸亥十一月廿三日生。”

段延庆看到“保定二年”这几个字心中一凛:“保定二年?我就在这一年间的二月间被人围攻身受重伤来到天龙寺外。啊哟他……他是十一月的生日刚刚相距十个月难道十月怀胎他……他……他竟然便是我的儿子?”

他脸上受过几处沉重刀伤筋络已断种种惊骇诧异之情均无所现但一瞬之间竟变得无半分血色心中说不出的激动回头去看段夫人时只见她缓缓**了**间低声说道:“冤孽冤孽!”

段延庆一生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室家之乐蓦地里竟知道世上有一个自己的亲生儿子喜悦满怀实是难以形容只觉世上什么名利尊荣帝王基地都万万不及有一个儿子的尊贵当真是惊喜交集只想大叫大跳一番当的一声手中钢杖掉在地下。

跟着脑海中觉得一阵晕眩左手无力又是当的一响左手钢杖也掉在地下胸中有一个极响亮的声音要叫了出来:“我有一个儿子!”一敝眼见到段正淳只见他脸现迷惘之色显然对他夫人这几句话全然不解。

段延庆瞧瞧段正淳又瞧瞧段誉但见一个脸方一个脸尖相貌全然不像而段誉俊秀的形貌和自己年轻之时倒有七八分相似心下更无半分怀疑只觉说不出的骄傲:“你就算做了大理国皇帝而我做不成那又有什么希罕?我有儿子你却没有。”这时候脑海中又是一晕眼前微微一黑心道:“我实是欢喜得过了份。”

忽听得咕咚一声一个人倒在门边正是云中鹤。段延庆吃了一惊暗叫道:“不好!”左掌凌空一抓欲运虚劲将钢杖拿回手中不料一抓之下内力运不出地下的钢杖丝毫不动。段延庆吃惊更甚当下不动声色右掌又是运劲一抓那钢杖仍是不动一提气时内息也已提不上来知道在不知不觉之中已中了旁人的道儿。

只听得慕容复说道:“段殿下那边室中还有一个你急欲一见之人便请移驾过去一观。”段延庆道:“却是谁人?慕容公子不妨带他出来。”慕容复道:“他无法行走还得请殿下劳步。”

听了这几句话后段延庆心下已然雪亮暗中使了迷药的自是慕容复无疑他忌惮自己武功厉害生怕药力不足不敢贸然破脸要自己走动一下且看劲力是否尚存自忖进屋后时刻留神既没吃过他一口茶水亦未闻到任何特异气息怎会中他毒计?寻思:“定是我听了段夫人的话后喜极忘形没再提防周遭的异动以至被他做下了手脚。”淡淡的道:“慕容公子我大理段氏不善用毒你该当用‘一阳指’对付我才是。”

慕容复微笑道:“段殿下一代英杰岂同泛泛之辈?在下这‘悲酥清风’当年乃是取之西夏只是略加添补使之少了一种刺目流泪的气息。段殿下曾隶籍西夏一品堂麾下在下以‘悲酥清风’相飨却也不失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家风。”

段延庆暗暗吃惊那一年西夏一品堂高手(.2.)以“悲酥清风”迷倒丐帮帮众无数尽数将之擒去后来西夏武士连同赫连铁树将军、南海鳄神、云中鹤等反中此毒为丐帮所擒幸得自己夺到解药救出众人。当时墙壁之上确然题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字样书明施毒者是姑苏慕容慕容复手下自然有此毒药事隔多日早已不放在心上。他心下自责忒也粗心大意当下闭目不语暗暗运息想将毒气逼出体外。

慕容复笑道:“要解这‘悲酥清风’之毒运功凝气都是无用……”一句话未说完王夫人喝道:“你怎么把舅母也毒倒了快取解药来。”慕容复道:“舅妈甥儿得罪不停自当先给舅妈解毒。”王夫人怒道:“什么少停不少停的?快快拿解药来。”慕容复道:“真是对不住舅妈了解药不在甥儿身边。”

段夫人刀白凤被**中的重穴原已解开但不旋踵间又给“悲酥清风”迷倒。厅堂上诸人之中只有慕容复事先闻了解药段誉百毒不侵这才没有中毒。

但段誉却也正在大受煎熬心中说不出的痛苦难当。他听王夫人说道:“都是你这没良心的薄幸汉子害了我不算还害了你的亲生女儿。语嫣……语嫣……她……她……可是你的亲生骨肉。”那时他胸口气息一塞险些便晕了过去。当他在邻室听到王夫人和慕容复说话提到她和他父亲之间的私情时他内心便已隐隐不安极怕王语嫣又和木婉清一般竟然又是自己妹子。待得王夫人亲口当众说出哪里还容他有怀疑的余地?刹那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若不是手足被缚口中塞物便要乱冲乱撞大叫大嚷。他心中悲苦只觉一团气塞在胸间已无法冲转手足冰冷渐渐僵硬心下大惊:“啊哟这多半便是伯父所说的走火入魔内功越是深厚来势越凶险。我……我怎会走火入魔?”

只觉冰冷之气片刻间便及于手肘膝弯段誉先是心中害怕但随即转念:“语嫣既是我同父妹子我这场相思到头来终究归于泡影我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滋味?还不如走火入魔随即化身为尘为灰无知无识也免了终身的无尽烦恼。”

段延庆连运三次内息非但全无效应反而胸口更增烦恶当即不言不动闭目而坐。

慕容复道:“段殿下在下虽将你迷倒却绝无害你之意只须殿下答允我一件事在下不但双手奉上解药还向殿下磕头陪罪。”说得甚是谦恭。

段延庆冷冷一笑说道:“姓段的活了这么一大把的年纪大风大浪经过无数岂能在人家挟制要胁之下答允什么事。”

慕容复道:“在下如何敢对殿下挟制要胁?这里众人在此都可作为见证在下先向殿下陪罪再恭恭敬敬地向殿下求恳一事。”说着双膝一曲便即跪倒咚咚咚咚磕了四个响头意态甚是恭顺。

众人见慕容复突然行此大礼无不大为诧异。他此刻控纵全局人人的生死都操于他一人之手就算他讲江湖义气对段延庆这位前辈高手(.2.)不肯失了礼数那么深深一揖也已足够却又何以卑躬屈膝的向他磕头。

段延庆也是大惑不解但见他对自己这般恭敬心中的气恼也不由得消了几分说道:“常言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公子行礼大礼在下甚不敢当却不知公子有何吩咐。”言语之中也客气起来。

慕容复道:“在下的心愿殿下早已知晓。但想兴复大燕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今日我先扶保殿下登了大理国的皇位殿下并无子息恳请殿下收我为义子。我二人同心共济以成大事岂不两全其美?”

段延庆听他说到“殿下并无子息”这六个字时情不自禁的向段夫人瞧去四目交投刹那间交谈了千言万语。段延庆嘿嘿一笑并不置答心想:“这句话若在片刻之前说来确也两全其美。可是此刻我已知自己有子怎能再将皇位传之于你?”

只听慕容复又道:“大宋江山得自后周柴氏。当年周太祖郭威无后以柴荣为子。柴世宗雄才大略整军经武才后周大树声威。郭氏血食多延年月后世传为美谈。事例不远愿殿下垂鉴。”段延庆道:“你当真要我将你收为义子?”慕容复道:“正是。”

段延庆心道:“此刻我身中毒药唯有勉强答允毒性一解立时便将他杀了。”便淡淡的:“如此你却须改性为段了?你做了大理国的皇帝兴复燕国的念头更须收起。慕容氏从此无后。你可都做得到么?”他明知慕容氏定然另有打算只要他做了大理国君数年间以亲信遍布要津大诛异己和段氏忠臣后便会复姓“慕容”甚至将大理国的国号改为“大燕”亦不足为奇。此刻所以要连问他三件为难之事那是以进为退令他深信不疑如答允得太过爽快便显得其意不诚、存心不良了。

慕容复沉吟片刻踌躇:“这个……”其实他早已想到日后做了大理皇帝的种种措施与段延庆的猜测不远他也想到倘若答允得太过爽快便显得其意不诚、存心不良是以沉吟半晌才道:“在下虽非忘本不孝之人但成大事者不顾小节既拜殿下为父自当忠于段氏一心不二。”

段延庆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老夫浪荡江湖无妻无子不料竟于晚年得一佳儿大慰平生。你这孩儿年少英俊我当真老怀大畅。我一生最喜欢之事无过于此。观世音菩萨在上弟子感激涕零纵然粉身碎骨亦不足以报答你白衣观世间菩萨的恩德于万一。”心中激动两行泪水从颊上流下低下头来双手合什正好对着段夫人。

段夫人极缓极缓的**头目光始终瞧着躺在地下的儿子。

段延庆这几句话说的乃是他真正的儿子段誉除了段夫人之外谁也不明他的言外之意都道他已答允慕容复收他为义子将来传位于他而他言辞中的真挚诚恳确是无人能有丝毫怀疑“天下第一大恶人”居然能当众流泪那更是从所未闻之事。

慕容复喜道:“殿下是武林中的前辈英侠自必一言九鼎决无反悔。义父在上孩儿磕头。”双膝一屈又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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