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空气中弥漫着海洋的腥味，所有的战斗都已经结束了，黑色的帷幕已经缓缓拉上，两头人形猛兽的互相冲撞已经接近了尾声。
这场战斗没有目击者，没有见证人，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一场战斗的存在，从该开始的地方开始，从该结束的地方结束。
利维坦，或者墨菲，他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他感到的是一阵剧痛。一截古怪的长剑插在他的胸口上，剑刃除了靠近剑柄的一截之外，全是虚幻的光影。
他与那个男人四目相对。
锋龙的全身衣服都已经湿透，他手中握着这长剑的剑柄，墨菲感到自己的力量和生命都在被长剑抽走。
“你居然醒过来了，连利维坦都没办法完全摧毁你的意志，真是个可怕的男人，执念深重啊。”锋龙看着这双睁开的眼睛，这双眼睛里有迷茫，痛苦，还有不解。
“但是不用担心，很快你的痛苦就会结束了，很快你就会解脱了。”锋龙没有松开长剑，墨菲感到这柄长剑的剑刃在撕扯着他的灵魂，他身体内的神格被剑锋抽走，不知道是不是墨菲的幻觉，随着这个进度的进行，这柄长剑的剑身似乎变长了，实质的剑身变得更加长了一些。
“先生……您是……”墨菲问，他希望自己已经为儿子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同时他不希望自己伤害到了林末央，那位阁下在最后表现出了尊重，他不想自己在利维坦形态下伤害到了林末央。眼前的男人不是林末央，他的眼神很像是先知，但是他的脸更加年轻，也更加冰冷。
“我是锋龙，你应该见过别的锋龙，不用介意。”锋龙蹲下了身子，将自己的脸凑近了墨菲。墨菲脸上的鳞片逐渐退去，他的脸庞开始逐渐复原，这还真是个英俊的中年人，眉目间全是岁月的痕迹，他原本是一个成熟且有风度的男人。
墨菲咳嗽了几声，他的意识和生命力正随着剑刃的撕扯逐渐模糊，但他作为能够用意志压制住利维坦的男人，他没有就此结束自己的人生，他伸出手臂，抓住了锋龙浸湿的领口。
这只手臂里居然还残留着力量，这让锋龙十分意外，这力量不足以让墨菲和他抗衡，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挤出力量，这足以让锋龙对这个男人抱有敬意。
“告诉我……锋龙阁下……告诉我……这一场谎言，是不是你们的计划？”利维坦没有攻击锋龙，而是用自己最后的力气问。
“不，这不是一场谎言，你们真的是在为自己的梦想而战，只有这样的意志，才能够在心中压制住神的意志，将神的力量纳为己用，所以，不要怀疑自己的信念，你为了自己的目标奋战到了最后一刻。”锋龙伸出手，合上了墨菲的双眼。这个男人在说出问句的时候就已经闭上了眼睛。
锋龙抽出长剑，虚幻的剑刃散去，只在剑柄处留下了一厘米左右伸出的剑身，这不是墨菲的幻觉，这剑的剑身真的在变长。
周围的建筑物已经完全粉碎，到处是残骸和废墟，这里的巫师街居民以德鲁伊居多，建筑物大多是木质的，所以这里遍地都是断裂的树干和飞散的木屑。利维坦完全解放力量之后会影响世界，锋龙现在就踩在平滑如镜的冰面上，他和利维坦现在都已经没在路面上了，路面被冻在冰面以下一米的地方，利维坦想要用海水淹没这里，但玄武的玄冰将所有的水全都冻结了，利维坦最后没有了水可以操纵，被锋龙一剑贯穿胸膛。
墨菲的身体在冰面上很快冻僵了，这个男人最后的一个表情，嘴角上翘，眼中充满着欣喜和愉悦，他似乎真的成为了卫道士和求道者，已经为了自己的目标奉献出了生命。
“抱歉，我没有说实话……你们的牺牲对于你们来说毫无意义，你们的做法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抱歉……我很抱歉……”锋龙将剑柄别回腰上的剑鞘中，真是奇怪，这剑分明只有一厘米长的剑身，可是这剑鞘却足有一米来长。这样古怪的组合，锋龙却并没有介意。
“你和之前的锋龙不一样。”耳麦里加拉哈德声音像是鬼魂。
“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都在为同一个目标奋斗。你唤醒了我，这个计划就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我也有任务在身。这些神誓者的存在是必然的。只是谁也不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锋龙回答道，他的声音不是特别开心。
“你没办法救他吗？”加拉哈德问。
“正常情况下，神格会被人的意志所压制，只产生相应的神力，而不会产生这个神灵的意志，这个情况下，所有的使用方式都是安全的。而神格却不会成长……利维坦这种情况，则是神格吞噬了人的意志，这种情况下，神格会通过人类，连接上文明本身，吸取文明的概念力量瞬间壮大自己，代价是这个过程中人类的概念和这个神灵的概念会纠缠在一起。这剑……这剑会吸收神格，但遇上这种情况的话，是没办法救下这个人的。”锋龙叹了口气，显然对这个人的死去十分痛惜，可是他显然知道些什么，却什么都不说。
“这边的武器充能完毕，你应该要撤离了。”加拉哈德提醒道。
锋龙抬起头，在极高的天空深处，一点紫色的光芒隐隐闪现，注视着这个光芒，连锋龙都觉得一种震慑心魄的危险感从心头翻涌而出。
“不着急，就当是我最后怀念一下这位可敬的对手吧。”锋龙低下了头，加拉哈德搞出来的东西的确可怕，至少他已经知道了，这东西能够切实地杀死他。“不过，现在的人类，真的比当初强了好多，我理解了为什么这个计划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收尾了。”
“那我们能够杀死钟山之龙吗？”加拉哈德忽然问，他不太喜欢没有把握的计划，他一生之中从不进行豪赌，就是因为这一个计划几乎将他所有的运气都赌上了。
“你知道的，启动这个计划，并不是我，或者说那位陛下决定的，而是由钟山之龙决定的，当它快要醒来的时候，我们就必须执行这个计划，如果它不会醒来，那么我们宁愿一直不执行这个计划，一直积蓄力量。”锋龙摇了摇头。
“那人皇的诅咒就将一直传承下去，直到钟山之龙被杀死。”加拉哈德提醒。
“是，伏羲的计算是精准无误的，他知道钟山之龙觉醒的时间，而这段时间之中我们大概会诞生多少人皇。五个，这就是这个计划的极限，超过五个人皇，连最后的中国也会淹没在血腥之潮中……”锋龙叹了口气。
“那为什么伏羲当初不直接解决掉钟山之龙呢？他有能力，那个时候的钟山之龙远没有现在这么强。”加拉哈德问，他的手中也有一些情报，他和锋龙都是这个计划中对等的棋子。
“这是他的一场精心布局，一场精心豪赌。他是第一个人皇，也是最为公正的人皇，他的一生都必将献给人类，没有任何的余地。他不能去爱人，不能去怜悯人，因为他爱的是人类，怜悯的是人类。所以在面对钟山之龙的时候，他虽然痛苦，却无法违背人皇的责任。所以，他布下了这个局，骗过了所有人，甚至骗过了自己。他用人皇的责任将之后的人皇全部变成了他的工具，确保在他死去之后有人能够继续执行他的计划。他将真相和谎言同时告诉了所有的人皇，而人皇们不得不选择同时相信他所说的真相和谎言。真相只有人皇知道，但是人皇对外宣称的则是掺杂了谎言的另一个版本的真相。”
“一场被隐藏起来的阳谋。”加拉哈德一针见血，锋龙忍不住想要鼓起掌来，这个男人真的是人类吗？为什么他的智谋和脑子的水平已经隐隐和人皇们并驾齐驱了。
“我明白了，我只想知道，我所能得到的东西，是否是真实的。”加拉哈德没有等锋龙回答，而是很快地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嗯……你会得到的，这一点人皇从不欺骗人类。”锋龙点点头。
“不，人皇也许不会欺骗人类，但是你们会，你们是他的工具，他不能做的事情就由你们来完成。”加拉哈德摇了摇头。
“你错了，承诺是阁下亲自给你立下的，而不是我们这些‘锋龙’，所以你无需担心。我很好奇地的是，你为什么会怀疑这一点？”锋龙一愣，加拉哈德语气有些不对劲。
“原来如此。我见到的就是他。那么你们这些人的真面目，我也就明白了。”加拉哈德的语气平静下来，“这个计划你们有多少的成功几率？”
“这无法计算，因为最后这场计划，只有两个结果，成功与不成功，是而一旦失败，整个世界都会毁于一旦。不过对于你来说，如果这个计划失败，那么这个世界毁灭与否与你其实也无关了，不是吗？”锋龙笑着问。
加拉哈德没有再说话，锋龙则听着耳麦中平稳的呼吸声，静静地等待着。
“攻击要来了，脱出去吧。你不需要传送，只要走到巫师界的边界上就能够自动脱离了。”加拉哈德提醒道。
“嗯，接下来就要看年轻人们的表现了，他们在这个计划中是极为重要的棋子。”锋龙点点头，他向着墨菲的尸体鞠了一躬之后，快步向着远方的边界走去，只剩下冰面上的墨菲，面带微笑地看着天空。天空已经被紫色的光芒笼罩了大半……
“已经接到了消息，阿特洛波斯命中橡树街，前线侦查干员发回的消息是，已经确认了利维坦的死亡，正在回收尸体。”娜塔莎放下对讲机。她是在对格林说，这次他们赌赢了，利维坦在失去目标之后并没有到处乱跑，而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被阿特波罗斯命中之后杀死。这是一场致命的豪赌，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牺牲一两个人拖延利维坦，直到攻击来临，但是这样拖延的人绝对无法幸存下来。但是这样可以确保利维坦不会跑到现实世界，引起神话复苏。
这本应是十分理智的选择，但是留下的人却是林末央，这让娜塔莎不得不做下这一赌，用神话复苏的一个赌博来换回林末央的命。直到收到利维坦死去的消息，她心里的负罪感和不安才渐渐散去。
“一个男人，值得你这么做么？”雒冥凯说话很隐晦，但是他和娜塔莎都知道本来的意思是什么。
“朝圣者从不放弃或者牺牲任何一个同伴。”娜塔莎没有正面回答雒冥凯的问题，而是用朝圣者的任务原则来敷衍了过去。但是娜塔莎心里很清楚，如果这是两个普通的猎杀干员，或者说这两个人中只有格林没有林末央，她都会毫不留情地舍弃格林，这才是对这个世界最安全的做法。
“好吧，他的情况可不太好，你很关心他，为什么不去看看？”雒冥凯从桌上的盘子里拿起一颗葡萄塞进嘴里。
“有人看着他，用不着我，我还需要指挥善后。”娜塔莎冷声回道。
莉莉尔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林末央的身体被贯穿，玄武的碎片刺进了他的身体里，幸好在战斗开始之前缚命部门的干员就已经就位了，他们早就把朝圣者的办事处改造成了一处外科手术室，林末央被送出巫师街之后两三分钟不到就躺上了手术床。
手术很简单，干员们只是花了一个小时就祛除了林末央身体内的所有碎片，止住了血。但是这伤口很难恢复，有某种力量在阻碍魔力或者药剂的生效，干员们只能按照世俗医生的做法，用止血纱布塞住了伤口。
“主人的情况如何了？”乌莎哈有些担心，她在靠近利维坦救回林末央的时候就曾经被利维坦的气势和恶意震慑地无法动弹，她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林末央平时对抗的就是那样的怪物？
“安静，让他好好休息吧，他每次都是这样，把自己弄得一身是伤。”莉莉尔的眼眶很红，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林末央不是那种舍我其谁的英雄人物，他平时甚至随和的过分，可一到这种时候，他就像是送死一样冲上前线。
乌莎哈点点头，乖巧地坐在莉莉尔的身边，同样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男人。在第一次遇见这个男人的时候，乌莎哈觉得这个男人只是个懦弱的懦夫，可是在决斗失败后，乌莎哈又觉得他是个傲慢无礼的强者。在森林中，这个男人从她的体内拔出盖伯尔加之后，她明白了这个男人只是善良，那种卑微到骨子里的善良。明明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傲慢也好，羞辱也好，都是理所应当，可是这个男人却拼了命的去救她，这在其他的勇士身上根本看不到。
也许床上躺着的这个脸色苍白憔悴的林末央才是他真正的模样。自己无法拯救世界，却还是努力地珍惜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凯尔特人崇拜强者，可现在的林末央看起来好像也很不错。
“想什么呢？”莉莉尔看着乌莎哈的那副痴痴呆呆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刮了下乌莎哈的鼻子。
“主人他总是将自己弄成这样吗？我是说，他总是将自己放在这么残酷的战斗中吗？”冰凉的手指划过乌莎哈的鼻子，让这个女孩儿红了脸蛋。
“是，他就是这种人，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却还是在努力为别人着想。总是觉得自己烂命一条，为别人死了总是比别人为自己死好。”莉莉尔收回手臂，双手托着腮，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行为只有傻子才会去做，能够做到一项就能够被称为圣人了，可是他呢？我总感觉他有时候善良过了头。他宁愿自己在病床上躺着，也不愿意看着认识的人在病床上躺着吧？”
“善良吗？”乌莎哈若有所思，她认识的勇士中不乏勇猛之人，但是这些勇士是否商量呢？所谓善良的定义又是什么呢？乌莎哈不知道，只是在她眼中，这个虚弱的林末央似乎比他健康的时候更加神圣。
“人类总是贪婪的动物，他们的本性里全是恶毒的因子，大多数人类的血管中流动的血液是黑色的。这些人总是靠着伤害自己的同类来为自己谋取利益，但是当灾难到来的时候，他们却又只能依靠这些善良的人来拯救。”莉莉尔的语气里满是遗憾和悲哀，“因为拯救别人就是要奉献自己，那些眼巴巴等着别人拯救的人是不会奉献自己的。”
“莉莉尔姐姐，你见过很多的人吗？”乌莎哈问，这时候的莉莉尔和平常不太一样，她一下子成熟了许多，也疲惫了许多，在林末央的面前，她永远笑的没心没肺，抓住每一个机会把车开到林末央的脸上，当林末央脸红害臊地离开的时候，她只会咯咯地笑。
“见过了，我见过了太多的人类，他们之中有真正的英雄，也有真正的恶鬼。可是我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类。他没有目标，没有目的，连自己做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当他认为自己能够派上用场的时候，他又会义无反顾地站出来，站上不属于他的战场。”莉莉尔伸手摸了摸林末央的额头，额头烫的像一块木炭，干员们说这是因为他在和他体内的神秘力量作战，引起了身体的排异反应，就像是细菌感染时发烧一样。
莉莉尔从身边的水盆中捞出毛巾，细心地拧去多余的水分之后，她将毛巾细心地在林末央的额头上擦拭。她的动作很笨拙，这几千年来她并没有这么细心地照顾过人，只有在她装病的时候，那些男人为了表现自己，会在她的病房外排成长队，每个人手里都会举着鲜花，进来之后述说对自己的关心。他们将自己当成花言巧语赢来的战利品，却没有人真正的爱她。那些人爱她的身躯，爱她的美貌，也爱她的风情，可是跟这些比起来，他们更爱他们自己。虚伪的笑容和殷勤，比不上那天森林里，这个男人疯狂而又温暖的拥抱。
莉莉尔相信，如果有一天，她被人绑上了火刑架，神灵从云端的天堂亲自降下审判，这个男人也会提着刀，从万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将她抱在怀里。即使这个男人害怕，可能那个时候他吓得满脸都是眼泪，但他握刀的手一定不会因此颤抖。
可是，自己真的做好准备了吗？自己的过去罪孽深重，如果有一天自己死去，自己将坠落地狱的最深处，那些被自己杀死的冤魂将一个个袭来，将她的血肉和骨骼都一点点打碎，嚼烂吞下。末央难道也要随自己这样的恶魔坠入地狱吗？
莉莉尔愣住了，很早以前，她只是觉得，凭借自己对男人的吸引力，诱惑和拿下林末央只是轻而易举，林末央不会拒绝她。她对林末央的爱情就像是公主爱上了一个品行不错的普通农夫。千军万马
如今她看到的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冤魂，是自己这几千年来犯下的血债。这些之前毫不在意，甚至当成军功章的东西，现在却像是催命的账单一样，贴到了她的门口，不是林末央接不接受她的问题，而是她是否有资格配得上林末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