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拥挤除了老大哥还有另外一名随行的医疗人员，两人挤在驾驶位靠背后面，蜷缩着身子，车内再腾不出空间。伤员大多数时候都在昏迷状态，痛苦让他们不敢有大动作，所以车内秩序很好。
“他们是你的亲人？”医生问道，他的姿势很尴尬，但稍有动作靠在手脚边的担架就会摇晃。同时他更加担心面前这个看上去五大三粗但沉默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的男人。这种压抑情绪的情况在他的医生生涯里见过太多，他们无声无息地崩溃，产生极端的想法并且比常人更加果断实施。
老大哥没有听到，他从进车内到现在没有吱一声或者动一下，好像比第三排第一列那位已经断绝生命迹象的军人更加死寂。
“朋友，朋友你听到了吗？”医生提高声音，但其实比正常说话还要小，他不敢吵到病人，醒来受到的痛苦折磨要强得多。他接连喊过五六次，老大哥终于意识到有人在喊他。
双眼没有光彩地看向医生。“有事？”
“他们是你的亲人吗?”
“我的老丈人。”
“他受伤不算严重，我是医生，能看出来，应该只是轻微脑震荡，晕过去多长时间了？”
“四、五个小时。”
“从受伤位置和红肿程度看，应该会在七个小时左右醒过来。”
“那，老板，就是黑西装那个他…”他首先担心的是酒吧老板能不能活下来。
医生也看了看，“多长时间了？”
“我也不知道，从…醒来到现在。”
“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老大哥脸颊上的肌肉稍微向两边拉开，很快又合上。“是不是…你在失控状态把他…”
“我…”
“不需要自责，这不是你的原因，是那种可怕的疾病，有的人抗性强，有的人差一点，但不管做出什么都不是本人所愿。你放心不会有人追究你的法律责任，还…有法律吗？”老大哥知道他不是在问自己，两人一块沉默。
“很感谢你们正好从路过，不然，他们可能就救不回来了。”医生勉强拉开笑脸，但他觉得那一定比哭还难看。
老大哥摇头的动作被担架吱呀出声制止，“不是我，是他们…小苟还有老板，是他们的决定。他们远比我有用。”
“确实会有一些人在灾难中也能保持理智作出最明智的选择，但我想他们是好人，你想想如果身边有这样可靠的人难道不值得开心吗？”
“确实，值得开心。”
“小心前方陡坡。”前面驾驶位上车载智能发出提醒。驾驶位上还有一排两副担架两个人。
听到提醒，医生立刻双手抓住担架支柱，哐当一声，老大哥一头撞上去，担架摇晃，医生牢牢抓住，终于止住晃动。驾驶位上躺在上面的病人却正在倾斜向下滑。老大哥虽然抓住扶手但因为大动作，背部也碰在后排担架上。医生注意力移至车头，老大哥终于把前排扶正，缩回身子，医生也稳住后面。同时松了一口气。
“车外发现行人，是否停车？”
“已经没有多余空间了，绕开他吧！”医生能够想象得到，在这烈阳天下拦车一定是遇上了困难，但他说服自己此时不便停车，不管对方出于什么原因，他这里都没法提供帮助。
老大哥沉默以对，从他被帮助者的身份对自己内心的拷打还要严重得多，但他无能为力。
车子不减速的势头让下面拦路之人退却一步，但立刻就踏步上前，他不能退了，他身后是他弟弟，在这莽荒里除了草就是树，他弟弟继续流血下去会死的。
“对方执意阻拦正在大路中间，危险性很高。”
医生通过座位的间隙勉强看到前面的身影，对方大张双手拦在路中央，大路足够车辆通过，但如果对方不顾性命扑上来…
“不要减速！”车停下车内的患者难免受到颠簸，再者车内已经完全不剩下空间，除了……
“车不能停吗？”
“多在路上耽误一秒钟，就多一份风险，现在的情况不比寻常时候，你也看到了血包已经打完了，但流血还没有止住，我见过很多只要再快一分钟就能救回的病人。这不比疾病还有拖延时间。”医生不停地想，想找到证据，想让女婿认识到重伤下的病人多么脆弱，时间又有多么紧迫。
“求你们啦，救救我弟弟！”拦车的男人大喊，车距离他已经不足百米。“停下，你也想想在我们把车开来之前你们有多绝望，快停下！”女婿大声喊道，他没发觉自己认知中已经将担架上的病人们摆在筹码的位置。
“不要吵醒他们，你也没有听过他们…减速停车。”只剩十米，医生惊恐地发现对方已经朝车子扑上来，但急减速很可能会加重病人们的伤势。他猛然撑开担架站起来，一手抓住驾驶位靠背一只手臂绕过担架死死拖住。减速即刻进行，惯性催促人向前翻滚，医生激烈的动作下，他自己首先难以把握平衡。头撞在车顶，十二台担架撞上来在他头上、两肋、脚踝处用力挤压。头部受力，眼眶遭受重击，他只得眯起双眼，脖子上咔咔作响，让他也误以为就要断开。女婿也挺身但慢了一步，喉部正遇上担架金属管，他本能抬手拦住，身体向后撞去。本就是强塞进来的担架和病人在建议的防震软质充气垫上滑动。
医生脖子伸长，他视线中自己好像已经飞起来了，肋间皮肉在肋骨和担架杆的双重挤压之下，出现滑腻感，表皮下血肉在内衣上摩擦而过。车厢左右固定架吱呀作响，即使是金属也让人担心折断。
几乎是半个脚掌离地，医生竭力拖住担架连结的大结构体。前排的两阶架上层的病人直接滚落撞上前车窗，卡在担架和车窗之间，正在慢慢滑脱。
病人几乎都离开了原本的位置，已有人醒来正在痛哭呻吟。医生想要轻轻推开压在身上的架子，右手想要出力，却只是让肌肉颤抖不已。“该死的，偏偏这个时候出事！”左手忙把右手抽出来，疼痛直逼大脑。稍有动作，医生便疼得抽冷气。面部也有不正常的发白。
女婿情况稍好，双手手指在挤压下局部肿胀起来，压力下其中几根脚趾指骨断开，但他只是感到疼痛，并不知道脚上的伤势多么严重。医生确认车上情况，再透过车窗看外面，拦车的人视线先跨过前窗上的病人再看向他。“接通车外扩音器。”
车载智能照做，他于是对外那人说道：“这辆车里全是病人，他们都快死了，如果你没有重要原因我就让你死在这！”
确认车上的情况他多么愤怒自不必说，还有对方不顾性命的举动，伟大吗？在他眼里就像到寺庙偷食的野狗，被香客石砖砸成濒死。
“我…我弟弟快死了，他被斧头砍在肚子上，肠子留在外面，就要死了啊！”拦路人崩溃大喊，双眼泪水不止，而他身上同样也有血迹，在额前手掌还有肩上。听到对方的回话医生的表情微微变化，他承认对方行为的理由，但并不能支持。看了看车内的情况，位置确实有，特别是在停车之后，他只看一眼就知道有些人已经没有治疗的必要，没有断气是在赞颂生命伟大，已经身死者他们也一点不软弱。“打开门。”随后对拦路人说道：“把他搬过来。”
女婿扶起驾驶位上的两阶担架，抱住病人一只手将其托回担架。女婿只在旁边看着就已经牙疼眼酸。医生也能处变不惊。将脱臼的右手，瘫在身侧。
“我…我知道一种扳正手臂脱臼的方法。”
“我也知道。但是需要我本人动手而且要很强的力量。”医生长长呼出一口气再探身到担架第二层，扶正病人们位置。“抬一下手，我把你拉过来，还很痛吗？”病人说不出话，从手肘位置切断的手臂切口处鲜血已经浸透，滴在充气垫上，随后滑下粘在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