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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宠爱,直接与各宫的待遇挂钩。

自奕詝不再踏足储秀宫,宫中的吃穿用度立刻紧张起来,倒不至于吃不上饭,但都是些不合胃口,甚至不大新鲜的菜品,至于每日的小食点心,更是再也没有了。

再过半个月,宫里居然开始丢东西,杏贞几天内丢了好几个耳环玉镯,娟子为此大发雷霆,对杏贞抱怨道: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外头的人敢给咱们宫脸色看,里头的人敢偷宫里的东西,等我找出这人,非得扒他一层皮!”

只是这些都是小事,抱怨几句过后,娟子忧心忡忡道:“杏贞,你说……皇上是不是因为和皇后娘娘置气。123。小主又向着皇后娘娘,皇上才不来储秀宫了?”

“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原因?”杏贞摇着手里的美人团扇,摇扇的动作忽然一止,望着不远处那人。

娟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失声叫道:“荣禄……”

荣禄竟不知何时摸到了御花园内,摸到了她们左近,这几个月在提督衙门磨砺了他的意志,他身上少了些许贵公子的气息。

荣禄下巴上的胡子茬带上了许多军人的沧桑,与眼前这宫廷格格不入,一边是歌舞升平。/

娟子立刻握住了杏贞的手臂,警惕地望着对方,急急道:“娘娘,咱们出来很久了,快回去吧!”

都说流言止于智者,然而这世上最缺的就是智者。

多得是盲听盲从之辈,除此之外,还有一干煽风点火之人。娟子生怕旁人瞧见了,让本就炽烈的流言烧得更旺,恨不得扛起杏贞就跑。

杏贞却摇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

“我走或不走,结果都一样。”她道,“我不走,人家说我们有私情,我走,人家会说我心虚,你懂了吗?”

对她抱有恶意的,无论她做什么,都会对她抱有恶意。

那个在背后散播谣言的。佳尔楠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终止谣言。

“杏贞。”荣禄已从对面走了过来,深深看着她,“我有话要对你说。”

刚巧,她也有话要对他说,杏贞淡淡一笑:“去那边说吧。”

杏贞寻了一处凉亭,凉亭依偎着一棵紫藤树,繁花葳蕤,枝蔓长垂,杏贞在凉亭内坐下,在娟子充满警告的目光中,荣禄没有坐,只立在她不远处,问:“为什么?”

没头没脑的一问,杏贞却答了上来:“我不想再过苦日子了。”

荣禄沉默半晌,声色沙哑道:“为什么不等我从前线回来,我可以说服我阿玛……”

“去你们家寄人篱下吗?”杏贞讥诮道,“不,同样是过乞丐一样的日子,我宁可进宫,好歹这里还有几间屋子,我可以做主人。”

荣禄定定看她许久,摇摇头:“杏贞,你不必说这些话气我,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听了这话,杏贞还没说什么,娟子却眉毛乱跳,恨不得跳起来打荣禄的嘴,叫他知道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

似没料到荣禄会说出这样的话,杏贞沉默许久,紫藤花在他们身旁飘落,仔细回想,他们从前似乎也常常寻一个凉亭,寻一棵花树,逗对方生气,然后又逗对方笑。

凉亭还是那凉亭,花树还是那花树,人却不是那人。

曾经的荣禄,曾经的那个杏贞,都被埋葬于记忆里的落花中。

“……荣禄。”杏贞终开了口,“你知不知道,宫里头正在流传你我的谣言。”

荣禄已是外臣,自是不清楚后宫阴私,于是问:“什么谣言?”

“他们说你我有染。”杏贞淡淡道。123。“你是立下战功的重臣,皇上自不会为难你,我却不同……所以,请你从今天开始,离我远一点!”

“……如果我说,我办不到呢?”荣禄低了低头,忽然抬起头。

“你!”他向来温润如玉,从不咄咄逼人,杏贞实没料到他会这样说。

“我没办法不看着你,没办法不关心你。”战场真的改变了他许多,他从前绝不会用这样坦然的目光看着杏贞,绝不会将心里话这样坦诚说出来,“在我心里……你不是皇上的兰常在。/

你在桥头看风景,人在桥下看你。

“看。”

不远处,玶贵人引着奕詝过来,指着前头四目相接的两人道:“那不是兰常在吗?她身旁那位似乎是……”

宫中耳目众多,杏贞又没有刻意避着谁,消息自然以最快的速度递进钟粹宫,丽贵人又以最快的速度,将奕詝引到了御花园中。

奕詝远远看着他两。

离得远了,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但光是看着他们两个四目相接的样子,就觉得心里膈应得很,历年吃的醋一股脑儿泛到嗓子眼,酸得他开不了口。

“皇上。”玶贵人看似安抚。佳尔楠实则往他嗓子里灌酸水,“兰贵人从前是西单牌楼劈柴胡同的胡同串子,自然与荣禄大人熟识,两人在开阔的地方说话,身边又有宫女,自是坦坦荡荡的……”

奕詝哪里听得进她的解释,他只信自己看见的:“既然坦坦荡荡,何须你出言解释?”

嫔贵人忙低下头道:“皇上,臣妾是怕您错怪了兰常在,她毕竟年轻气盛,不懂宫里规矩,偶有行差踏错,也是人之常情……”

行差踏错?什么样的错,与谁一同犯的错?

奕詝越听越生气,狠狠盯了远处的杏贞一眼,然后拂袖而去。

储秀宫。

自御花园回来,杏贞便神不守舍,身前一盆兰花,她浇花的水一路漫出花盆,等她反应过来,地上已经积了一个小水洼。

叹了口气,杏贞正要叫娟子过来收拾,忽然房门一开,安德海带着几个太监进来。…。

安德海从来是笑脸迎人,只是这笑也分了几种。他现下的笑容,实在算不上友善,反而有些渗人。

“安总管,您怎么来了?”娟子忙迎上去,“可是皇上要来了?”

安德海不答她的话,朝身旁太监们使了个眼色,几个太监立刻四散开,其中一个来到杏贞面前,弯腰抱起地上那盆兰花。

杏贞不动声色地看着,娟子却没她那么沉得住气,当即惊呼:“你们在干什么?”

“兰小主。”安德海笑眯眯道,“皇上说了,永巷那些恭桶的味道太冲,借您的兰花去熏一熏。”

“这怎么行?”娟子急道,“这些都是皇上赐给娘娘的名贵花种,怎么能拿去熏永巷?放下。123。快放下……”

杏贞拉了拉,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屋子里的盆栽很快就被收拾一空,想必载在外头的也不能幸免,太监们抱着一盆盆花,陆陆续续的离开,安德海走在最后头,他是个周到人,凡事都会给自己留条退路。

于是等其他人出去了,安德海才小声对杏贞道:“兰常在,皇上正生您的气,等这阵心气过去就好了,奴才这也是奉命行事,请您莫怪。”

看似为自己辩解的话,其实透露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消息。

生气。

杏贞心头一动。/

“莫非……”娟子的脸顿时一白。

“谎什么,先打听打听清楚。”杏贞道。

娟子急急忙忙出了门,回来时,脚步虚浮,眼神涣散,似丢了三魂七魄,嘴里一个劲喃喃:“完了,彻底完了……”

随着一盆盆兰花浩荡离去,宫中上下皆得了一个结论——储秀宫,彻底失宠了。

每月必然有那么几天,被痛经折磨地整日躺在床上,疼地动弹不了。

杏贞才刚刚躺了两天。佳尔楠就听说,皇后娘娘的父亲萨克达?富泰薨世了,皇后娘娘一病不起,几乎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了。

杏贞心急如焚,自己还没有好利落,就到养心殿求见奕詝。奕詝本来觉得连续两次有愧于她,有些尴尬,杏贞却仿佛什么心结都没有。

杏贞:“皇上之前和杏贞说过,会答应杏贞一个请求,杏贞想现在将那个请求用了,可以吗?”

奕詝想,又要说想住在储秀宫正殿的事了,仗着朕有愧于她就想狮子大开口:“说吧,朕听听!”

杏贞很诚恳:“杏贞想贴身照顾皇后娘娘,请皇上允准。”这倒是奕詝全然想不到的,贴身照顾皇后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宫里宫外都知道自己本来就和皇后没什么情分。

病怏怏的皇后一薨世,杏贞还很可能被指派到宝华殿为皇后祈福三个月,在没人的宝华殿,和一群尼姑一起,每日诵经,青灯古佛,青菜豆腐,真是很适合她。…。

奕詝说:“好,朕准了。”

刚刚出养心殿宫门,娟子一脸怒气,径自走在杏贞前面。杏贞:“娟子,你皮痒痒了,让宫里的管事嬷嬷看到,你又该挨打了。”

娟子气愤:“小主,你为什么自己找这苦差事,宫里人私下都叫皇后娘娘什么,你没听过吗,丧门星,扫把星,泥菩萨,别人躲都避之不及,你倒好,自己迎上去。”

杏贞表情严肃:“在别人都嘲笑鄙视我的时候,是皇后娘娘关心我,帮助我。娟子,你要是觉得跟着我没有前途,可以另谋高就。”娟子不说话了。

皇后娘娘白日喝了药之后嗜睡,晚上却整宿整宿睡不着。杏贞想尽法子逗皇后娘娘笑,让皇后白天不要睡觉。

腊月底的一天午后,天上飘下了鹅毛一般的雪花,奕詝忽然突发奇想,到皇后的钟粹宫转一遭。没有让宫人通报。123。奕詝瞧瞧走进殿内,就听到杏贞在大声说话:

“我连着吃了五碗凉粉之后,拿着那个小哥哥送给我的玉牌到了当铺,当铺伙计说要和老板商量一下,没一会功夫,官兵就来了,要把我押到衙门里。我糊里糊涂地就到了衙门。

当时年纪太小,也不知道害怕,县吏在上面和师爷嘀咕着些什么,然后阿玛就来了,就这样揪着我的衣领将我拖走。”

杏贞一边说着,还一边表演。皇后坐在床上,一边笑,一边拿着玉牌看。皇后问:“杏贞,你知道这上面刻的是上面字吗?”

杏贞:“嗯,后来为了知道这上面的字还专门学了满语,是博尔吉吉特。”奕詝走进暖阁内。/

这玉牌是那么熟悉,曾经是奕訢送给九岁时刚刚丧母被托付给静贵妃的奕詝的玉牌。

当时只有七岁的奕訢并不明白玉牌上写的博尔吉吉特是外戚们对他给予的厚望,希望他能继承帝位。只知道是自己从小就随身带着的东西,便送给了哥哥。

那是道光二十三年,那时奕詝才只有十三岁,还没有坠马摔断大腿,还没有患病脸上留下麻子。

似乎是那一年里难得的一天假,杜受田带他出宫,他第一次吃到了美味的凉粉,一连吃了五碗。

那天遇到了一个和他一样能吃五碗凉粉的小丫头,奕詝本想送她几个银锭子,却被小丫头骂了,说,自己不是乞丐,所以奕詝就将奕訢送给自己的讨厌的玉牌送给了她。原来七年前的那个小丫头。佳尔楠就是站在自己跟前的小丫头。

皇后的目光和奕詝的目光交汇,两个人都有些尴尬,两个人不幸的婚姻真是上天的作弄。

先皇道光皇帝本想将皇后许给自己最喜欢的儿子奕訢,被因为康慈皇太妃就是当时静贵妃的一句:“四阿哥还未成亲,六阿哥怎么好先成亲。”便改了主意。

奕詝是与皇后成亲之后,才知道皇后很久之前就心中爱慕六弟奕訢。或许说不上爱和喜欢,但至少奕詝想过善待她。

可是,当奕詝知道皇后心中属意的是自己最羡慕,先皇最喜爱,文武最出众,做事最率性的奕訢的时候,心中埋藏很久的自卑和愤怒忽然爆发。或许那便上激发他争储的最初始的动力。

杏贞似乎没有察觉到帝后之间的尴尬,只是自顾自地在那里说:“送我玉牌的小哥哥长的白白净净,浓眉大眼的,斯文又帅气,那时候就想着,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他。”

这话一出口,才想起,皇上不就在旁边吗。杏贞赶紧看看皇上的反应,皇上不但没有生气,还很柔和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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